陆鸣失明后安静了很多,同时也害怕安静。 他总希望身边人能发出些声音响动,以便确定黑暗中还有人陪在他身边。 迟尧把脚步放重,走到陆鸣身边仔细检查他左手的留置针,好在今天的没歪。 前一两天陆鸣没弄清病房的地形,即使被护工扶着,稍有不慎也会撞到。 人类在失去平衡时身体本能会极力挽救,陆鸣乱挥的企图扶住什么东西的手臂总会碰歪留置针,手背肿痛都一声不吭,直到护士来输液扎针时,迟尧就会被数落一顿: “病人留置针歪了你也不知道”、“照顾病人还要是多上心”…… 迟尧秉持着哄男朋友就像哄小孩的原则, 表扬道:“今天很不错,留置针没歪。你也能少遭一针的罪。” 陆鸣还是闷闷不乐,微垂眼眸跟他道歉:“刚刚……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没关系。”迟尧失笑,坐到床边牵起他的手摩挲。 陆鸣从前体温炽热,像个小火炉,受伤之后反而冷下去了,手冰凉,身体也冰凉。 迟尧心里不是滋味。 他试探地抚上陆鸣侧颊,稍稍往下摸到有些扎手的胡茬。 “我帮你刮胡子?” “不、不,我自己来就行,或者让护工……”陆鸣逃也似的偏头躲开。 “为什么不?”迟尧打断他,双手捧住陆鸣的脸颊掰正,亲亲吻在陆鸣颤动的眼帘上,“别总是拒绝我,我会伤心的。” “我去拿剃须泡。”说完迟尧也不管陆鸣的反应,转身走了。 他故意多等了一分钟,再回去时陆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挺直腰杆坐在小桌板后面等他,一听见他出来,还微微扬了扬下巴。 像只求摸的小猫。 迟尧嘴角弧度扩大,伸手在陆鸣下巴处挠小猫似的挠挠。 唇瓣轻触,表扬他:“乖。” 陆鸣耳根子红了个彻底。 迟尧专门拿出来一把手动剃须刀,打上泡沫,再仔仔细细一点点刮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因此拉得很近。 在迟尧刮完几道,起身擦泡沫时,陆鸣才大喘了口气,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你的心跳声。” “嗯。”迟尧也不遮掩,凑过去给陆鸣刮另一边脸,轻轻说:“因为你让我很心动啊。” 年轻时他很会说情话,无非是勾搭调情嘛,浪子过招,彼此都游刃有余。 但此刻,话音将落,迟尧脸颊烧起绯色,但陆鸣看不见,也幸好陆鸣看不见。 桉树薄荷的须后水味道蔓延开,迟尧皱皱鼻子,心想,莫不是要完蛋。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小迟和小鹿氛围最好的时候了,叹息。
第84章 日升月落 掌心陆鸣每天早上九点开始挂水,三大瓶一小袋,一直挂水到中午十二点,午饭午休后,下午三点还有两小瓶消炎药。 输消炎药会难受,陆鸣蔫巴巴坐着,看不见也就没了许多娱乐活动,失明后陆鸣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着,眼睛空空,不知在想什么。 迟尧起身探了探他额头,“不舒服?” “嗯。”陆鸣小幅度点头,低声说:“血管疼,想吐。” 之前问过护士医生,这药换不了,副作用只能忍着。 液体还剩小半瓶,迟尧心疼得很,把点滴流速调慢,抓着陆鸣输液的这只手,不敢碰针头附近,就揉揉手腕上面,企图把冰冷的手给暖热。 晚上八点又是换药时间,最折磨人的。 陆鸣照例在医生来之前把迟尧支走。 迟尧心里什么都明白,没多问没多说,顺从地去楼下买了陆鸣刚说想吃的苹果,然后靠在病房外等换药结束。 陆鸣是当时被树枝刺入后腰都没哼一声的人,换药却一直在抽气,呼吸也一直抖动不稳。 剪开纱布、换药检查、重新裹好……流程明明很快,陆鸣和迟尧却都感觉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应该是很疼的吧。 迟尧每次都不敢听完,半途捏着烟去吸烟室抽,通常只有他一个人的吸烟室这次有人比他先来。 两鬓斑白的老头子坐在金属靠椅上佝偻着腰抽一杆旱烟斗,吞云吐雾,满脸沧桑。 迟尧心情低落时一句话也不想说,站在离老头子最远的一角沉默地接连抽了两根,沉在自己的心思里,等老头子叫他两次才听见,回了神。 “怎么了?”他语气不太好地问。 老爷子却满不在乎,烟杆子指着他手上的烟,中气十足:“年轻人少抽点,没什么坎过不去的。” 老人们似乎都有一个通病,不问自答,絮絮叨叨能说很多。 迟尧抽完第三根烟时,老头子也说完了他孙女车祸后失明的故事,病因与陆鸣一致,同样不知多久能复明。 唯一不同的是,萱萱失明已经一整年了,今天是复查的日子。 迟尧没忍住多问:“医生怎么说?” “嗐,还能怎么说?等呗,我就盼着萱萱的眼睛能在我这把老骨头死之前重新看见。”老头子隔空敲了敲烟杆子,“走了。你也别抽了,年纪轻轻也不怕老了肺出毛病。” 迟尧轻啧,这老头儿真不会说话,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咒他肺不好的? 迟尧慢慢走着回了病房。 换药已经结束,陆鸣陷在被子里,满脸苍白,护工大叔正给他擦汗,迟尧走过去示意大叔把帕子给他,陆鸣应该是太疼了,甚至没注意到他已经回来。 直到迟尧替陆鸣擦完冷汗,洗过手开始削苹果。 陆鸣往这边偏了偏脑袋,听辨刀刃与苹果皮摩擦发出细响,呐呐问:“是……阿尧?” “嗯呢。”迟尧手不停,削完苹果随手切一块喂到陆鸣唇边,“张嘴。” 陆鸣没张嘴,鼻尖嗅到迟尧指尖的烟味,皱眉,“你出去抽烟了啊?”语气中并无指责的意思。 迟尧伸手抹平陆鸣眉间褶皱,那股来的莫名的不爽突然烟消云散,他存心逗人,故意说: “抽了两根烟,在吸烟室遇到个挺有趣的人。” 陆鸣立刻戒备,竖起耳朵追问:“谁啊?男的女的?怎么有趣了?” 陆鸣吃醋的样子很可爱,迟尧笑眯眯看着,慢条斯理道:“男的,年纪大了点,但说话很有意思,还劝我少抽烟。” 陆鸣冷冷“哦”了一声,突然不说话,空洞眼睛瞪着虚空好半晌,把脑袋撇向另一边,捂耳朵缩进被子里。 意思是不想听了。 迟尧失笑,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轻声细语解释说都是玩笑话,“是遇见了一个白头发老头儿,第一次见面就咒他肺不好的老顽童。” 陆鸣还是不说话,空旷荒芜的眼睛半掩,脑袋偏着生闷气。 迟尧真没想到陆鸣现在这么小心眼,手伸进被子里摸陆鸣的手心。 “你生什么气呢?我总不会喜欢上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吧?对你自己这么没信心,嗯?” 这句话仿佛触及逆鳞,陆鸣突然呼吸加重,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去。 周遭沉寂许久,迟尧自己回忆着刚才的话,意识到言失之处,就听见陆鸣一字一句地说: “我瞎了,是个残废,好像任何人都能把你抢走,真的。” “睁眼面对黑暗的第一个瞬间,我还以为我只是在夜晚醒来了,然后我发现我是真瞎了。然后我就在想,你要怎么办呢?跟一个残废瞎子谈恋爱?” “我好自私,我想过还你自由,但挣扎时候还是把你拴在身边了,用救命之恩,用眼瞎的代价道德绑架你。” 语速慢极,每个字的读音都咬得极重,仿佛在强忍着身体中的风暴,无论多艰难,陆鸣还是说了出来。 艰涩地、剖白地、血淋淋地,承认了。 迟尧大脑空白几秒,心脏仿佛被人揪住,闷痛难忍,只能大口喘息呼气。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在自卑吗?你觉得我是被迫留在医院照顾你?” 陆鸣沉默敛下眉眼,以一种默认消沉的态度向他言明一切。 堆积的心疼被这陆鸣这幅态度一激,尽数变成了气愤。 迟尧突然骂了句脏话,攥紧拳头几乎想给陆鸣一巴掌,真他妈是头倔驴,脑子拐不过玩儿来,以前是这个臭脾气,现在还是。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无语或气愤的情况下真的会笑。 迟尧呵呵笑了两声,笑声冷得掉冰碴子,然后不管不顾扯起陆鸣病号服的衣领,发狠咬住了对方下唇。 啃咬、撕扯,血腥味在两人唇间蔓延。 迟尧能看见陆鸣很疼,他的疼无孔不入,几乎凝成实体。 如野兽撕咬的吻让陆鸣更疼,在一味地被动之后骤然反扑——迟尧舌尖也被陆鸣咬破。 血液涌出,滋养唇舌。 陆鸣挣扎想翻身把他弄下去。 迟尧不让,仗着没受伤,kua.zuo在陆鸣身上把对方的动作按下。 一个吻结束,两人像是互殴打了一架,气也消了,各占一方平复呼吸。 迟尧舌尖一片麻,偶尔磕到牙齿疼得一激灵,暗骂几句还是走过去检查陆鸣后腰的伤有没有崩线。 非常不幸,崩了。 “你非要用劲干嘛?”他仗着陆鸣看不见,偷袭,轻佻地拍了拍陆鸣脸颊。 陆鸣忍了,深深吸气,凤眸眯成狭长的一条,阴恻恻地说:“既然你喜欢,那以后咱们多试试qi.cheng.(怕锁,暂用拼音)” “嘶,你一天天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迟尧指尖抵住,推了推陆鸣额头,然后按了护士铃,“闭嘴,待会儿医生护士来了你可别乱说话。补缝线,有你疼的。” 真正轮到陆鸣重新剪纱布缝针的时候,迟尧也硬气不起来了。 余光瞥见一眼血淋淋伤口,无数画面闪过,迟尧鼻尖骤然酸楚,说不出话来。 补针不打麻药,医生动作麻溜,但陆鸣还是疼得脖颈青筋毕露,死死咬着牙没在他面前吭一声。 迟尧更难受了,哑着嗓子问医生还有多久能好,被医生白了一眼。 “伤还没好就玩那些花的,男朋友遭罪知道心疼了?” 迟尧:“……”好像也没骂错。 这个小插曲不知怎的被陆劲松知道了。 迟尧再次坐到围棋桌对面,听陆劲松问起崩线一事,满脸尴尬局促,说都是误会。 陆劲松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揭过这个话题,落子,开口:“如果陆鸣这辈子都恢复不了视力,你会如何呢?一直照顾他?能做到吗?” 迟尧又落了一颗臭棋,摸摸鼻子,诚实道:“我不知道,也无法给您承诺。” “如果日后我与他之间的爱在生活琐事中消磨殆尽,责任感会支撑我照顾他,但我不能保证爱和责任感能维持多久,十年、三十年、亦或是一辈子?我自己也不知道。” 陆劲松呵呵笑起来,像个和蔼的父辈,可眼底又分明闪着冷光,迟尧丝毫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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