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管一滴滴下落水珠的影子恰好落在陆鸣面颊,像陆鸣在哭。 迟尧突然也很想哭。 偶尔他感觉自己只活在陆鸣身边,悲喜情绪只因陆鸣而起。 他似乎在与除陆鸣外任何事物接触时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塑料膜,难以共情、无法言语。他平淡得近乎冷漠。 陆鸣突然开口:“阿尧,你哭了吗?”语调平缓,仿佛陈述事实。 迟尧吸吸鼻子,刚想说“没有”,手心胡乱抹脸却真的抹到一片湿漉。 或许是眼泪落在地板那声几不可闻的“啪嗒”声被陆鸣捕捉到,迟尧眼泪掉得更厉害,边抹眼泪边想,“啪嗒啪嗒”的声音大概要把陆鸣耳朵吵死了。 陆鸣叹了口气,指尖摸索拍了拍床边,“哭什么?坐过来。” 迟尧小心翼翼坐过去,生怕碰到陆鸣另一只正在输液的手。眼泪落在雪白棉被上,声音比落地更沉闷,洇出颜色略深的一滴。 陆鸣朝那声闷响的方向摸了摸,试探好几下才摸到那滴渗入布料稍显冰冷的眼泪。 陆鸣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做出试探摸索的动作时犹豫的几个瞬间便格外让人心痛。 迟尧心里闷着一口气,抓起陆鸣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 “摸被子干嘛,摸摸我。” 陆鸣僵硬几秒,低低笑了下,应“好”。 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 陆鸣替他抹去眼泪,仔仔细细分辨他脸颊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 “脸怎么了?” “哈哈,山路太滑,我自己没站稳,摔了。”迟尧随意编了个谎。 他以为陆鸣没有失血昏迷之后的记忆会很好骗,但失算了。 陆鸣沉默几秒之后又问:“是被那群人打的?还是背我上山的时候摔的?” 直白得难以回答。 陆鸣的傲气藏在骨子里。 无论是初见被拒的那杯酒、射箭场上十有九中的成绩、三年内拿下祁氏的手腕……亦或是当年被分手后某些过激行为。这些或许都可以归结于陆鸣的傲气。 他无法估计失明对陆鸣的打击有多大。过刚易折,越是倨傲的人越难以接受残缺。 置身灰暗已经够苦了,迟尧不希望山上的经历再成为陆鸣心底的负担。 所以他固执地说:“就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握着陆鸣的手,抚摸过脸颊、侧颈、锁骨,最后停在胸口偏左的地方。 “摸到了吗?听到了吗?我的心跳。”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陆鸣突然抱住了他,想要将他揉入骨血般用力。 迟尧缓缓回抱。 他们像两块形态残缺但扣合完美的拼图,像独茫大海中两片浮萍,像无数流沙中的微不足道的两粒,像两尊凡人铸的神像,在相互愈合中拥抱。 作者有话说: 民意调查问卷2: 宝宝们希望陆鸣失明永久性还是暂时性。(永久性扣1,暂时性扣2)(狗头保命,顶锅盖逃走)
第83章 吻 当天晚上陆鸣执意要“检查”他的身体。 迟尧想歪了,脸红心跳但义正言辞说:“你后腰的伤还没好,不能做剧烈运动。” 看过时间又补充一条:“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十一点半护士查房,不方便的。” 而后,陆鸣低着头闷笑起来,边笑边伸手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陆鸣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偶尔摸偏还会自己找回来。 仔仔细细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都摸遍,陆鸣笑意早没了,阴恻恻的咬紧后牙槽不说话。 “怎么了?”迟尧不明所以,都给摸了怎么还不高兴? 哄人似的伸手揉了把陆鸣脑袋,他又从床头柜抽了张湿巾给陆鸣擦手。 陆鸣表情还是不好,板着脸反抓住他的左手,力道略重,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收了回去,几秒后才默默道:“明天我想出去转转。” 迟尧很惊喜。 前些日子他提起康复治疗和外面陆鸣总是很反感,要不是冷脸做自己的事,要不就是捂着耳朵明确表示拒绝,他似乎想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天地里直到老死,今日竟不知缘由地开窍了。 “可以出去转转,但明天不行。医生说过要再等一周,等你伤口不容易撕裂了进行户外。” “哦,那听你的。”陆鸣没太大反应,从迟尧手腕一点点摸到纱布包裹的小臂,轻轻搭着,又说:“我想跟你一起睡。” 迟尧震惊,赶忙拒绝:“!!不行!我睡姿不好,万一给你伤口弄崩线。” “你撒谎,你明明睡姿很好。”陆鸣嘀咕,一点也不害臊。 护士查完房后,迟尧拗不过陆鸣,找了个折中的法子,把小床拖过来跟陆鸣的大床拼在一起,也算“一起睡”了。 好在小床四根床柱下连接的半固定式的滚轮,来回移动位置都能推着,还算方便。 迟尧弄床的时候陆鸣就安静坐在另一边,脑袋跟随发出声响的方位转动,喜感得很,像只会晃脑袋的招财猫。 迟尧闷笑两声,从另一边爬上床,刚躺下,旁边伸来一只手。迟尧会意,也伸手与对方相握。 迟尧最近都没吃富马酸喹硫平片,白天不会昏昏沉沉,但代价是夜晚他也很难入睡。 如往常一样,他毫无睡意地侧躺着,无声用眼神描摹陆鸣的眉眼鼻尖,通常这样的夜晚他会产生许多奇怪的想法。 银白月光下男人舒展而优越的五官被镀了一层柔和光晕,沉静美好,甚至短暂附庸了神性,引得信徒朝拜。 沉睡的神祇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眼帘微动,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没按时按量吃药?”问的是家长里短,像无尘仙人坠落凡间。 迟尧为自己的联想无声勾唇,陆鸣还睁眼看向黑暗中他的方向,许是月华流照得太过耀眼,迟尧几乎以为陆鸣的眼中重新绽放有光彩。 心中惊喜,迟尧急匆匆下床去开灯,回头确认,却见陆鸣一脸茫然地坐起来,眼底仍旧雾气弥漫,并无神采。 “阿尧,怎么了?” 迟尧把失落藏起来,提高音调以一种积极的语气说:“没什么。” 开灯关灯之于盲人而言并无区别,但他们能从开关“啪嗒”的声音分辨。 迟尧讪笑一下,想起陆鸣看不见,嘴角僵了僵又落回,重新关灯上床。 陆鸣应该还是从刚才的小插曲中意识到了什么,固执地把手硬塞进他掌心,固执地问刚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没按时按量吃药?” 看不见的陆鸣比看得见的陆鸣还要敏感心细,从前两人就在吃药的事儿上吵过,迟尧怕了。 他在他面前输得彻底,轻啧了声,软下嗓音告饶:“忘了忘了,这就去吃。” 迟尧按药片时往床上瞥了一眼,陆鸣正偷偷竖耳朵听,听见他快吃药了,忙说:“以后我们吃二分之一,琼斯早说你应该减量了。” 太可爱了,迟尧心想,没人能拒绝这样子的陆鸣。 他把药片拿到陆鸣耳边掰成两半,就水服下,放下杯子在陆鸣床边站定。 在陆鸣歪着脑袋问他“在做什么?怎没声音”的时候欺身跟陆鸣交换了一个吻。 苦的,涩的。 迟尧一手虚扶着陆鸣后背,一手抬起陆鸣的下巴,完全由他主导着进行这个吻。 陆鸣看不见,舌颚相触格外敏感,掌下偶尔紧绷的身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某个欲念战胜理智的瞬间,迟尧心想,好像这样也不错,失明的陆鸣理所应当把他当做唯一依靠,同时也给予他为所欲为的主动权。 一吻毕,鼻尖相抵,两人都有些喘。 迟尧为陆鸣看不见他此刻昭然若揭的欲丨望而庆幸时,突然听见陆鸣说: “原来你每天吃的药都这么苦,我应该给你准备一点甜嘴巴的糖。” 刚才还想着为所欲为的野心家被这一句话打回了原形。 迟尧无措地解释道:“整粒送服时苦味很淡,嗯……睡前吃糖也不好……” 乱七八糟,他扶额叹息,听不明白十几秒前的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 捧着陆鸣脸颊亲了一口,迟尧绕道另一边上床,伸手过去勾起陆鸣的手,握着等待药效。 意识沉入黑暗前,迟尧似乎听见陆鸣低沉的嗓音:“阿尧,我们都要好起来。” “好。”迟尧挣扎着张了张嘴,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便彻底昏睡过去。 服药强行入睡的后果是第二天醒晚了,半粒药效不强,迟尧晚上做了好多奇怪的梦,整个人都累得很。 他揉着头发坐起来,跟早晨来查房、询问病情的主治医生打了个照面。 迟尧:“……” 主治医生:“……” 两张床还拼在一起,迟尧特意定的闹钟不知为何没响。 讪笑一声,迟尧翻身下床,跟陆鸣说:“我去洗漱,你先跟医生说说话。” 他已经逐渐习惯离开前跟陆鸣报备,无论是倒热水、上厕所还是下楼买饭。 陆鸣看不见,猜不到他要干什么,只知道身边的人走远了,即使只是短暂分别,陆鸣也会焦虑紧绷。 迟尧心疼,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把从前陆鸣能从眼睛搜集的信息转化为言语,说给陆鸣听。 他一边刷牙一边听着病房内陆鸣跟医生讲情况,情绪比前几天积极,最后还多问了一句:“医生,这种情况的其他病人一般多久康复的?” 医生回答说:“大部分同类型病人是在一两年后恢复视觉的,您原本身体底子好,现在的恢复情况也很不错,这个康复时间应该会更短才是。不要太过忧虑,会好的。” 迟尧埋进热毛巾里,也跟着叹息,低声喃喃道:“会好的。” 陆家请的高级护工准时到岗,是个中年男人,性格直爽,力气很大。 迟尧洗漱完出去,就看见护工大叔朝他笑,正扶着陆鸣往洗手间走。 迟尧刚想搭把手,被陆鸣冷喝:“你出去。” 陆鸣很抵触被迟尧伺候,像是擦身、上厕所、洗脸漱口之类的琐事,陆鸣从不允许他来做,同样,也不允许迟尧在旁边。 陆鸣的傲气不许迟尧看见他如此不堪的一面,迟尧叹息,扬扬下巴示意大叔仔细着点,自己则转身出了病房。 他溜达下楼买了包烟,抽完两根又散了散烟味才上楼。 护工大叔把两人拼在一起的床复原了。 陆鸣已经吃早餐,小桌板还没放下去,陆鸣双臂放在桌板上,像是坐在教师课堂的学生,模样乖巧又孤单。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陆鸣看过来,侧耳仔细分辨。 “是阿尧吗?” “嗯。”迟尧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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