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一整天惴惴不安下来,平日里善献殷勤的王江海居然一反常态,既没安排节目,也没出来露面。其他几位高管倒是想约周嘉打高尔夫,吴秘答复周总有点感冒,最后两天打算静养休息,把人都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王江海忽然不折腾了,梁路暗松一口气,这一天居然安全过关,睡前唐昀州惯例打来了视频电话,梁路忙按掉改用了语音。 “怎么了小路,我想看看你嘛。”另一头的声音撒娇道。 “我那个……”梁路瞥了一眼浴室,周嘉正在里面洗澡,水流哗哗地响着。他转回过头来,下意识压低了点声音,“出海的时候摄像头进水了。” “那你回来我给你买个新手机。” “不用不用,拿去店里修一修就能用。”唯恐唐昀州真的破费买一只新手机,梁路马上岔开话题,“昀州,你想要什么纪念品,我给你买点回来。” “我想想啊……嘿嘿嘿……”那边好像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嘿嘿嘿什么意思?” 唐昀州咳了一声,色色地说:“买件比基尼,回来你穿好不好?” 梁路的脸腾一下热了:“唐昀州你想什么呢,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喜欢这样。” 梁路不答应,唐昀州反而越来越想要实践,软磨硬泡地开始胡搅蛮缠起来,从独守空房的控诉到自己想要的生日愿望,把能使的招数都拿出来了。梁路握着电话推拉了老半天,手机都被打得温热,甚至都没注意到浴室的水声早就停了。 “昀州,你真的别闹了……” 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夺走了梁路耳边的手机,听筒那边刚好传来唐昀州的声音:“买个什么颜色,鲜艳点的红色怎么样?” 结束通话键瞬间就把后面的语音掐灭了,手机被摔丢到地毯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周嘉的头发还在断续滴着水,嘴唇绷着冷硬的线条,那双被水汽熏染过的眼睛更加清亮直白,把喧嚣卷涌的情绪映射得透彻分明。
第45章 房间里一片寂静,梁路仿佛误入了危险的雷区,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埋在草丛中的机关,他动弹不得,浑身僵硬,只怕挪动一寸就会将地雷引爆。在这冻结的气氛中,地毯上的手机又响起了铃声,梁路急促地瞥了一眼,这肯定是断线之后唐昀州又打回来的。他这焦虑的一眼让周嘉误会了意图,那人低沉地问道:“想接?” 梁路摇摇头。 “接啊,我帮你捡回来?” 梁路再一次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接,不是还没定吗,买什么颜色?”周嘉一步步逼近,梁路小心地往后一退再退,直到背脊贴上冰冷的墙壁,刚好手机铃声也将将停歇。 这么直接撞在枪口上属实有点倒霉,但是梁路又无力解释自己根本没想玩这个,说了又怎么样,周嘉不会想听到他和唐昀州之间的任何细节。 “挺晚了,你先休息,我去铺被子。” 梁路试图跳过这一段尴尬,走开几步开始整理床铺。这是大床房,通共只有一张床,也没有沙发可以缩,他在傍晚额外要了一床薄被和毯子,预备这么打地铺过掉两晚。梁路埋着头正铺东西,也不敢马上去捡地上的手机,周嘉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人拉了起来。 “你想让我忍你到什么地步?” 他的力道很重,把手腕捏得吃痛。 “周嘉……” 那人自嘲地牵起一个笑:“不碰你不动你,答应你回去过夜,在你带着吻痕回来的时候装瞎子,你不肯去独栋我就搬过来住,你打电话要被子毯子的时候我装听不见……梁路,是我退得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接他的电话,你当我聋当我瞎当我没有知觉感觉不到痛吗?” 他说话的时候,额发上的水滴随着动作落到了脸颊上,一条水渍像泪痕似的仓促垂下。梁路的心剧烈地抽了一记,刺辣辣的疼在胸腔皮肤下攀结。他知道周嘉在忍,但他从没有想过那些具体忍受的细节,周嘉没有落泪,可那种长久消磨之下的眼神却黯淡而冷清。梁路酸痛得控制不了心绪:“对不起……我本来以为电话时间不会长。” “你可以忍着不接,你甚至可以躲出去接,可你没有,你直接当我不存在,把我当空气一样无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这样……”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想,说啊,在你眼里究竟当我周嘉是什么?” “我……” 只说了寥寥一个字,又哽住再说不下去。周嘉看着他,像是无奈又可恨:“这算什么表情,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在听到梁路和唐昀州打电话的时候,周嘉轻易就能拼凑出两个人交谈的内容,他痛恨自己的想象力,那些刺眼的画面如碎片一样割伤他的尊严。可为什么,梁路反倒像是那个被欺负到委屈的人,湿润着眼眶,拿着匕首,无辜地朝他捅去一刀又一刀。 平静了一会儿的手机转而响起了微信消息,叮咚叮咚连着数条不知疲倦。此时此刻的周嘉再也忍受不了,手掌按住梁路的后脑,禁锢着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周嘉、别这样……唔……” 阻止的反抗太单薄,很快被急促的喘息覆盖过,梁路的后悔、歉疚,致使他根本没办法狠绝地推开周嘉。 那个人问在梁路的眼里他是什么,梁路说不出口,他不敢回答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有颗高悬的、璀璨耀眼的星星,曾经他很想很想要得到它,可夜空实在太高了,梁路摔得很重很疼,也终于醒悟到星星是摘不下来的。他懂得去躲了,去避了,尽一切力量去视而不见了,可是那光亮却不曾熄灭半分,顽固地常驻在心头,成为越来越羞愧万分的隐秘。 他是这世间最卑劣不堪的人,欠了周嘉偿还不清的巨额债务,却矫情清高,想尽力做好唐昀州的恋人,又满口谎言。他既没有感恩的觉悟,又没有忠诚的底线,无论如何伪装,如何用责任的枷锁死死约束自己,都不能改变一个病入膏肓的事实——他爱周嘉,为什么他还在爱着周嘉。 凌乱的吻挤压了空气、理智,让梁路沉沦到海的深处,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他被水草缠住手脚,遥远的海面有依稀的微光,成群的小鱼飘游而过,啄他的嘴唇,亲他的皮肤。痛痒让他张开嘴,海水倒灌进来,咸涩地占满口腔,继而冲动得流向四肢百骸。梁路溺水了,会在这片海里腐化、糜烂、骨肉蚀溃,可他却没有自救。 在东南海岛,最终留下了两天闷热、潮湿,又昏暗的记忆。浮动的海风吹拂着纱帘,小雨下得突兀,又很快即将停歇,周嘉抚弄着梁路湿漉漉的黑发,说道:“今天飞南州了。” “嗯。” “你不会再回那里了,对不对。” 周嘉指的是什么,梁路清楚。他顿了片刻,仿佛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腐朽味:“让我再想想……” 他太烂了,烂得回不去701,可他又多么想,把这幻梦般的一切丢弃在这座岛上。事情的发展已经越轨失控,过程荒唐而混乱,他对周嘉的妥协在接受四百万的时候没有发生,在周宅的时候没有发生,却偏偏发生在这里,一个与南州无关的世外小岛上,就这么轻易地溃败了。梁路抗拒得太久了,太累了,一次又一次,他装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被唐昀州那束明媚阳光照耀着,会露出背上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虱子。 “和他分手,梁路。”周嘉扭过梁路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梁路用手掌无力地盖住眼睛:“别逼我了周嘉,求你。” 对话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占有又纠缠的吻。 雨后的天空是一片擦亮的蔚蓝,飞机起飞,向着沉重的现实驶去。十天不见的南州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一样的繁华,一样的熙熙攘攘,梁路一路堵车送王江海到了家,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扛上顶楼的复式。王江海拍拍他的肩,表示对他这趟的辛苦看在眼里,回头会安排重要的项目让他跟。梁路公式化地笑了笑,道,谢谢王总,我先回去了。 他很累,想回家躺到床上,什么都不用思考地沉沉睡一觉。可是他该回的家在哪里,或者说,他现在有资格拿着行李去哪里。 梁路拖着自己的箱子,茫然地走出王江海家小区。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下,红色跑车停在拐角,没有司机,也没有吴秘,只有周嘉靠着车门一口一口在抽烟。 “回家。”皮鞋踩灭了烟头的火星。 梁路想,不会有神会赦免自己的吧,因为他正朝着心中的罪恶走去。 两天后,唐昀州的保时捷停在了通大科技的楼下。他知道那人不喜欢被影响工作,也知道冲动的自己太莽撞,可是他等不了了。那天之后联系不上梁路,也没有等到人回家,唐昀州隐隐觉得不对劲,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索性跑来公司直接找人。 其实梁路已经翻来覆去地预想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但是直到他真的面对唐昀州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无论多久都不可能准备好。 “小路,出差回来怎么不回家,你生气了吗?” 两个人为了说话方便,坐在私密的车内,唐昀州汗津津的手扒了扒头发:“是我错,那天我就是嘴坏才那么说的,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逼你穿的,对不起啊。” 这句“对不起”让梁路无地自容,唐昀州干净得澄澈,自己怎么舍得去伤害一个这么好的人。可他已经一路犯错了,错到再继续下去的话,无异于在侮辱唐昀州。梁路平复了很久情绪,才让眼里的热意悄然退了下去,在长久的静默之后,他艰难地说:“昀州,我们分手,好不好?” 唐昀州被震得一痛,没想到那天的一时兴起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梁路:“你在说什么,这是随便能说的吗?” 梁路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他捏紧了拳头:“我觉得……我不配让你喜欢。”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没头没脑说这种话?” “……” “如果不开心,你可以打我骂我朝我发脾气,但是怎么能随便说分手这两个字?” 梁路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他一直在欺骗唐昀州,已经到了骗不下去的地步。 “昀州,你有没有想过……”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许……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唐昀州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心底的肿块被猝不及防地挑破,正向外流出不堪的脓血。 “哈哈,瞎说什么呢,不许这么威胁我啊,你亲口答应做我老婆的,怎么会不喜欢我?” 他嘻嘻哈哈地笑着,两只手局促地摸着方向盘,留下许多汗湿的手印。 “小路,你在生我气吧,所以才说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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