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了约莫十多分钟,身后门吱啦一声,被推开,傅云娇听见有侍应生迎上去问,“先生您好,请问几位?” 那人似乎没说话,比了个手势。服务员笑说,“两位是吧,您这边请。” 有人进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不知有什么原因驱使着,傅云娇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跟在服务员后,往更靠里间的座位去,很高,很瘦,身上黑色外套轻微扬起,像一面风帆。 他入座后,傅云娇收回视线。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数分钟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那人有点怪异。 原是他经过时,她余光扫见他戴了顶黑帽和黑色口罩... 这么热的天...裹得如此严实,不会热么? 傅云娇吞咽下茶水,不自觉又往那头看去。 可惜茶座间有屏风挡开,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真切。 大概就是不愿让人认出来,才会全副武装吧。 傅云娇想着,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端坐如常,继续听对面聊他的生意做得有多红火。 茶楼冷气开的足,傅云娇坐在风口,没一会,被头顶凉风吹得发冷。 她今天为了表示尊重,特地挑了件纱裙,配上淡妆。凉风入骨,她拢了拢胳膊,唇上那抹红逐渐被冻寒的乌白取代。 眼见对面人没有要停下话口的意思,傅云娇等了会,打断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男人正说到兴头,被打断后,眼底难掩扫兴,悻悻闭了嘴说,“去吧。” 洗手间在二楼,傅云娇锁上门板,仰头叹了声气。前所未有地觉得疲惫。 原来在店里做一天美甲只是身体疲劳,可要应付这种场面,那真是身心俱疲。 她走到水池前,用热水疏疏冲洗双手,想要是能一直躲在这儿不出去就好了。想完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傅云娇赶紧拧上龙头,一手擦干,接起。 是苏妙,“怎么样啊,相亲进展如何?” “别提了...” 苏妙呵呵地笑,“早就跟你说了,你这是自找苦吃。现在市面上好男人哪还流通啊,何况是个离了两次婚的半老厨子。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要真像王姐吹得那么好,人女的能放着这么大个香馍馍不要跟他离婚?” “好了...你别幸灾乐祸了,我这不还是为了店里生意着想么。” 苏妙怼她,“我说你这脑子也是直,咱们做生意靠的是手艺,她爱来不来,现在少她一个也不算什么,她充什么大瓣蒜。” “好好,我晓得了。” “嗯,你赶紧编个理由回来,别傻坐在那吹冷风了。” 电话挂断,傅云娇揉揉眉心,扯了张纸巾擦干另只手。也许她全部心思都用在想等会编什么理由脱身合适,所以压根没留心问,苏妙怎么知道她吹了冷风。 琢磨了许久,傅云娇不情不愿地推门下楼。 而待她回到那张桌前,哪还有人影,就连茶杯茶壶都被撤去。 傅云娇疑惑地朝四周望了望,叫来服务员问,“请问刚才在这的那位先生呢?” 服务员反问道,“您说的是哪位?” “什么意思?不就只有一位么...一位穿格子衫的男士。” 傅云娇粗粗形容了男人的长相,服务员恍然大悟地说,“哦,那位啊,他早走了。” “走了?” “对啊。那位先生十分钟前就走了,您这边还需要点餐么?” “额...不用。”傅云娇越听越糊涂,她迅速翻出手机,给对方拨号过去,结果对面直接拒听。 这下傅云娇更猜不到原因了。 “他走之前有说什么吗?”傅云娇问。 服务员想了想,摇头道,“什么也没说啊,就是看着挺生气的...啪地一声拍了桌子就走了。单都没买...” “那..那这单多少钱,我来付吧。” “不用不用。单已经结过啦,是另一位先生结的账。” “另一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窜过傅云娇脑中。她在服务员不解地注视下几步奔往屏风后的茶桌。 那里果然没有人,桌面只剩一小壶红茶,一小碟糕点。 红茶喝了几口,糕点纹丝未动。 他不爱吃甜。 不用再问...傅云娇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她抓起手包,快步走出茶楼,服务员在后面喊道,“哎,小姐,那位先生给您点的一杯暖姜茶还没做完呢。” 傅云娇无心回应,急急地往茶楼反方向跑去。 店里服务员征住,喃喃自语道,“诶...您这...这茶我们是做还是不做了啊...” 大街上,人流密集,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冲散了他的轨迹。 她奔跑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气,风灌进喉咙,呛得她狂咳了起来。咳到眼泪花湿了眼角,她才停住,手指抹去,站在人群中,一颗心被日头烤得滋啦作响。 回到店,傅云娇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眼线晕开了来,染到卧蚕,显得有些失态。 她没空回屋卸妆,拽了苏妙进厨房,关上门问,“说吧。” “说什么?”苏妙摸不着头脑。 “你和蒋勋...最近是不是有联系?” “谁?”苏妙故意装不知道,反应半天,悠悠说。“哦...你说小蒋啊,没联系啊,怎么,他要回来?” “苏妙!”傅云娇跺了脚。 “哎呦,你急什么。”苏妙打哈哈说,“我真没和他有联系。我是他什么人啊,他走了怎么会再找我。” “你确定?” “我确定啊...”苏妙眼不眨心不跳,反问傅云娇,“你好端端问他做什么?” 傅云娇别开脸,开口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哦...随便问问就随便问问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傅云娇没反驳,也没说话,兀自走了出去。 相亲莫名其妙被终止的事,第二天才揭开谜底。 王姐语气虽不好,但也没发难,只是阴阳道,“小傅啊,真看不出来追你的人里头还出了这么个龙凤,甩了一沓钱就让我表弟走人?你当你们拍电视剧呢?你早有这么个人追着,答应我相亲干嘛?惹得我表弟把我好一通埋怨。” 傅云娇说,“是我对不住了,情况没提前给您说清楚。他不是追我...他就是...” “你有什么好对不住她的,”苏妙直接按断王姐的电话,转过头对她说,钱他表弟也没想着还啊。见面五分钟,赚了大几千,呵,要我都躲被窝里笑,他还好上面子了。” 苏妙急性子一起,说话便没有遮拦。这一下,被傅云娇抓住破绽,盯住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拿了多少?” 苏妙顿了顿,咽了下口水说,“我...猜的...” “你还说谎。”傅云娇扔下电话,来气道,“你就是帮着他是吧。他闹,你也闹?” 苏妙少见傅云娇生气,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缩缩脖子说,“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也是好心考察一下那个厨子靠不靠谱。你看,拿了钱就走,可见对你也不是那么上心。再者说你本来不也是想找理由拒绝的么...” “这是两码事!”傅云娇严肃地说,“该怎么拒绝他是我自己的事,可你帮着蒋勋横插一脚,这算怎么回事?难道以后我每次相亲,你们都要来搅局么?” “以后...你还想着有下一回啊?” “对。”傅云娇干脆将话说清楚,既是说给她听的,当然知道她会转达给另一人, “我想过了,你说的也对。我还有几十年要过,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小也。所以我决定认真相亲,遇到合适的人,也不会再排斥。” 这...苏妙听完心底大喊不好,这怎么有种矫枉过正的感觉?一下从封心锁爱跨步到要去积极相亲?这一百八十度转变让她怎么和蒋勋交代... 她佯装先赞同道,“也对也对,你愿意再找个人也挺好的...就是圈子也可以扩大一点嘛,何必麻烦去相亲呢,现成的不就有...” “你够了。”傅云娇说,“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我和他不合适,告诉他,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 入秋后,傅云娇生了一场病。不轻不重的流感,却像淅淅沥沥的雨,来了一周才渐渐退去。 感冒第三晚发起高烧,傅云娇听说,高烧时,体内的细胞在厮杀,好细胞想要把坏细胞消灭,因此两方势力在她的体内作战,不顾她这个战场被折磨得全身酸痛。 吃药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她躺在床上,两只鼻子出不来气,嘴唇烧起一层痂。 小也端来热水,趴在她身边问,“妈妈,要不要再冲一杯感冒灵?” “没事。我睡会就好。”傅云娇把头往后偏了些,嗡声说,“小也离妈妈远一点,不要传染到了。” “不会的妈妈,我身体可好了。” “嗯,小也长大了。妈妈睡一会,你自己玩。” “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小也出房后,傅云娇将卧室灯都关掉,合上眼,靠上枕头不多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得并不踏实。 扁桃体那处如吞了刀片,张嘴呼吸,空气每过一次,她就疼一次。她把头埋入被子中,希望能有热空气进入鼻腔,让她没那么难受。 卧室外空调机声运作的声响盘桓在她的脑中,傅云娇翻过身,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打开一条缝。 有很轻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 “妈妈...” “嘘...” 脚步声靠近,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床头柜。傅云娇的被子被拉下一寸,接着,有人拨开了她的发,敷上一块冰凉。 床角落陷下去,随着落陷的,还有傅云娇的意识。 之后,她似乎一直在做梦,漫长的梦境裹挟着她,像一双手,推她走入某一个深处,有温暖,有凉意,像是迈入了秋天点着炉火的木屋。 她恍然记得,她翻过身,靠近了那个深处,继而让自己完全放松地躺进了木屋,拥住炉火。奇妙地,炉火没有灼伤她,他环绕在她的周围,替她暖了许久。 再睁眼,炉火熄灭,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盏床头灯,可能小也进来过。傅云娇张张嘴,想唤小也,但喉咙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掀开被下床,刚趿上拖鞋,一霎,瞥见床头摆了一方托盘。 托盘上有一杯温水,还有一碗粥。她顺手端起水,喝下大半杯,喉咙间的刺痛感才缓和些。抬手在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过早晨七点。 屋外灯亮,傅云娇端起那碗粥,粥仍然温着。 小也真的长大了啊,他已经会煮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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