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是被车子撞到面目全非;有时候,是行走岸边失足落水;有时候,是在寒冷的冬天于冰雪中静静死去。 他总是告诉自己,梦是反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却还是在无尽的恐慌中,一次次流着冷汗惊醒。
第四十九章 重逢 他知道,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朱佰鸿死后不久,他就和新的情报部门高层牵上了线,用各种合作和让利,换他们为自己寻找陆悠。 这几年来,他收到了很多讯息,但每次兴冲冲地跑过去,都是失望而归。 这世上相似的漂亮的人太多,甚至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这些都不是他的少年。 无数次地生出希望,又无数次地看着希望陨灭,他在这样的折磨中反反复复。 在别人眼里,他光鲜亮丽,拥有无数人艳羡而不得的东西。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里的灵魂早已腐烂变质。 早早就听过一句话,叫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那时候他只当作是笑话。 可也许是经历得多了,竟也慢慢体会了这样的切骨之言。 因为看得太清醒透彻,从那些试图接近他的男男女女眼中,他看到的是贪婪和虚伪。他的金钱、家世,就像花蜜一样吸引着那些人前仆后继。 从前的他跟这些人互相交易,用金钱换来他们的青春美貌,纵使有长期的交往,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变了,看着他们,就像隔着一层玻璃,远远地,不想靠近。 即使是碰触,陆悠都会很难过吧。哪怕自己对旁人假以辞色,他都会自我折磨,形容憔悴。 陆悠的爱情和亲情都系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一旦自己稍有不慎,他就会痛苦万分。 谢牧川不愿意他痛苦。 他想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需要他成熟,不需要他懂事,不需要他能独当一面,只要他健康、快乐。 曾经他拥有一个这样的少年,却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这一千个日夜里,他最怕夜晚无人时刻。 会忍不住去想那些相处的细节,想那些伤害与纠葛,后悔像无形的绳子缠在他的身上,让他寝不安眠。 有时候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长期下来,连心脏都时不时地绞痛。 家庭医生严厉警告过他,让他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可并非他有意伤害自己,只是思虑过重,就睡不着了。 世上的人谁不苦呢?贫苦的人每一天都在忙忙碌碌,一日不劳作,就一天没有温饱。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像陀螺一样转动,哪怕零件受损,腰痛到直不起来,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去做。 他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在三年后的这一天,无比平常的一日,他收到了下属们传来的信息。 那是一张照片。 在朦胧的夜色里,熙攘的人流中,青年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灰色工作服,正在低头擦拭着柜台。 那是一家不知名的蛋糕店,种类还算齐全,室内灯光打下来,在他脸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黄。 他长高了几分,褪去了那份属于少年的稚气,脸依然瘦瘦的,表情有一种历尽千帆后的平静。 谢牧川本没抱多大希望,可当他看到那张照片时,还是没忍住从沙发上直接坐了起来。 虽然是晚上,可照片拍得很清楚,谢牧川一点点放大,又将手机捧到眼前,一寸寸地观察,生怕错漏了半点细节。 那眉眼,那嘴唇,那侧脸的几颗小痣,还有颈侧遗留的烟头疤痕。 是陆悠,是他的悠悠,绝不会有错。 他一时间险些直接落下泪来,反复地摩挲着那张图片,一遍又一遍。 是他的悠悠,终于让他给找到了。 他拿起外套披上身,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拿着手机的手,连带着和下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给我规划最快的路线,现在就走。” 一旁整理文件的秘书诧异地看着他,问:“老板!您现在下班是吗?明天的全体大会是九点还是十点?” 谢牧川头也不回地道:“清空我一周的日程,实在推不掉的让经理去,必须由我做决定的转线上处理。” 他浑然顾不得别的了,拔腿就冲出门去。 再见到他的话,悠悠会开心吗?还是会难过呢?惊喜压过了担忧,他想象着和陆悠相见的场景,恨不得把整个人化成一道箭矢,直接飞到那人身边去。 然而,陆悠又哪里愿意再见到他呢? 对于陆悠来说,这只是三年来非常平常的一天。 他中午去了米粉店帮工,晚上又去蛋糕店里兼职,有时候夜宵摊忙不过来,他也会去搭把手。 他旁观着那些热闹的场面,虽然知道这些生活并不属于他,却也置身期间,艳羡地看着。 三年的时间,他变了很多。长高了一些,也变得更加沉稳。 他给蛋糕店折着纸盒子,机械式的工作,身体却早已习惯。 敞露的袖口间,能隐隐看到一两条蔓延的疤痕,那是沈彦廷留下的痕迹。这几年来,他已经学会了跟这些疤痕相处,跟那些旧梦为伍。 那个会为了谢牧川的一两句恶语寻死觅活的少年,早已被他埋葬在时间的洪流里。 甚至连谢牧川这个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被他提起过了。 或许伤疤依然存在,但他聪明地选择了忘却。 不去想,也就不会在意。 车流驶过,风尘仆仆的谢牧川出现在了街道对面,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望着他。 来时谢牧川尚且不顾一切,可真到了近前,却连踏出一步都不敢。 他知道,陆悠是想躲他的。 整整三年,他为了躲开自己的追查,没有用过身份证、银行卡,也没有登陆过任何社交账号,仿佛整个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样。 曾经的谢牧川又怎么能想到,这个他嫌弃到直接扔进学校的人,现在已成了紧扣他灵魂的锁。 跨越整整四个省,昼夜兼程,才终于见到他。 谢牧川兴奋得一刻都没睡,却又忍不住去想陆悠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千里距离。 他肯定吃了很多苦吧。 谢牧川的心脏抽痛起来,像被人隔着胸膛狠狠打了一拳。 陆悠没有注意到他,折好了盒子,又开始收拾装满残渣的垃圾桶。蛋糕店的货品都是一日一换,他经常能从橱柜里打包走要处理的面包,留到第二天,就能解决掉一顿早中饭。 换了从前,谢牧川如何能想到,他那娇生惯养的少年会做这样的事情。眼看他准备走了,谢牧川连忙上前几步,推开了蛋糕店的门。 “抱歉打烊了,要订蛋糕的话麻烦明天再来……”当看清来人模样时,陆悠的声音便止住了。 男人依然如三年前那样俊朗帅气,时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陆悠原以为,再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会害怕得遁逃,或是愤恨地破口大骂,把所有的痛苦难受一起吐露出来。 毕竟曾经的他,会被谢牧川一句话哄得神魂颠倒,也会因他的一巴掌而狼狈痛哭。 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表现得这样平静。 仿佛从来没有爱过这个人,也没有恨过这个人。 他看着这个曾牵系他整个生命的男人,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原来心死之后竟是这种感觉,空落落的,不恨,也不怨,只是不太想见。 谢牧川来时的满腔热血,在看到陆悠眼神的时候,霎时凉了个彻彻底底。 他想过很多次开场,打过很多遍腹稿,猜测着陆悠会有的反应和应对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过这幅场景。 仿佛那十几年的纠葛,那七年的共处,一年的爱恨,都成了梦幻泡影。 “小悠,又来客人了吗?”老板听见门口的叮咚声响,从店面后的卧室里走出。 而陆悠回过身去,只说了一句:“是,来订蛋糕的。” 如果不是那容颜早已刻进谢牧川心里,如果不是那伤疤依然留在原地,谢牧川几乎要以为自己到了什么错位的时空,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他。 谢牧川怔怔地往前一步,确认般地,喊了一声∶“陆悠?” 陆悠正视着他,没有卑怯,也没有爱意。他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姓许。” 他接受了生父的姓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事实——哪怕他曾经对此深恶痛绝。 总是要接受的,不是吗?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用了三年,已经够久了。 纵使老板再迟钝,也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寻常。她的目光左看右看,却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陆悠看了老板一眼,道∶“那我先走了。” “诶,好。”老板说道。 他前脚刚走,谢牧川后脚就追了上去,好像生怕他会像三年前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陆悠没有回头,只是如平常一样扔了垃圾,拿着打包好的面包继续往前,熟稔地走上回出租屋的路。 直到谢牧川先按捺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唤了一声∶“悠悠!” 陆悠这才转过身来,挣开谢牧川触碰他的手,静静看向对面的男人。 比起重逢带来的千头万绪,充斥在他心间的更多是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牧川当年能亲手斩断一切,如今却又来找他?难道是又有了什么特别的主意?
第五十章 我没有家 谢牧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又平常,生怕一不小心惊走了他。 “悠悠,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这话说得实在好笑,在陆悠对他百般依赖的时候,是他残忍推开了他,让陆悠无地自容,无处可去,如今却又说起这样的话。 “回家?”陆悠怔了一下,又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谢牧川,我没有家了。” 他的平淡刺痛了男人的心。 谢牧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是我们的家。你忘了吗?你第一次跟我回家的时候,很喜欢很喜欢那个房子。你说要跟我住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你还说……” “谢牧川。”陆悠突然打断了他,目光沉静,甚至于有些陌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吗?”谢牧川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时哑然。 那些他奉若珍宝的、支撑他度过上千个日夜的美好记忆,竟然只是“过去”吗? “是,过去了。”陆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作伪的痕迹,但偏偏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谢牧川心如刀绞。“太久了,我已经快忘光了。” “那……我呢?”谢牧川不愿意接受现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曾经的陆悠有多在意他。金钱的威逼,没有让少年让步。甜言蜜语和承诺,也没有使得他放弃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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