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仍旧对他温润着眉眼,一身白衣如皓月,也像蜉蝣之羽,就站在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时间线上,对他说:“总有那么一天的。” “人们何必需要两个近乎相同的节日?” 寒食朝清明问道,而清明在那条时间线的一端看到了死亡。 那是深沉的暮气、是黑色的棺椁,也是纸钱纷飞的长街。 清明感受到了无能为力,或者说……是悲伤与绝望,就像那些看着病榻上的亲人药石无医只能等待他们死去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可是紧接着,那熟悉至极的手落在了他的发顶,力度极轻,清明抬头,看见兄长仍在笑。 “可是清明,树的叶子只要落土,那都是可以归根的,只要归根,那就不是消亡。” 兄长专注着神情看向他,看起来不再悲伤,只是慈悯中带着几分释怀,“我们的根是一样的,那么只要你还存在,我就不会消亡,我将存在于你身上。” 清明不理解兄长的话,不理解他说的根,不理解他说的存在和消亡,但是看着他耐心说话的模样,又不忍心再和他置气、闹腾,只敢将脑袋埋进他的颈项间,嗅着寒凉的草木香气,呢喃道:“但我以后都看不到你了。”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清明越想声音越低,就像是哭了一样。 可是寒食只是沉默着将手放在少年背上,同在清明年幼时哄其安睡的动作一样。 寂静在发酵着,人间的声音显得悠远起来,清明用余光看见,寒食的目光落到了人间,也是那样的悠远深邃。 那里春色已至,时值清明。 那里也是,时间线的另一端。 人们点燃香烛,纸钱正由一簇火焰烧成灰烬,最后长烟飘洒进了东风深处。 扫墓的大人拭干眼角的湿润,因为祭祀已经结束,便露出了温和的表情,最后带着懵懂的孩童离开了墓地。 他们走过山野和长街,最后回到家中,将背影留给了门口抽条的柳树,那柳树发着青芽,随着微飔轻轻荡着,却不像是在言说离别。 就好像,他和寒食之间并非是永别一样。 只是清明还是会常常想起寒食,在人们遗忘了寒食之后。 偶尔有其他同胞提起他,大家都说寒食已经消失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寒食其实没有消失,只是被藏起来了,被他藏起来了。 清明将寒食藏在了艾叶的脉络里、纸鸢的骨架间,还将他藏在了纸钱灰烬由风吹散后,被白色月光涤净的春色中。 他将兄长藏在了自己的身上,只要他存在,兄长便是永恒的、这具独一无二的躯体上。 清明想,他的生命已经足够漫长了,比普通人长,比蜉蝣更长,但是不论历经多少年岁,他还是最为想念那个时候—— 那时他常和寒食走在润雨如酥的长街上,细柳如丝绦;也时而走在嫩绿的茶野间,看人们三两成群着踏青出游,场面热闹而喧嚷。 兄长有时会抱起年幼的他,纯白的衣袍掠过草木间的水汽,氤氲于云中的初阳却抵不过那双眼眸中的温柔。 那时清明还不知道什么是永恒,也不知道什么是永别,因为那时候兄长只与他谈朝暮,不说生死,而他只问兄长时间,不顾存亡。 而今清明则一边怀念着那样的时光,一边看着人间的人们怀念他们逝去亲朋的情景,他不太喜欢悲伤,好在,人们也没有沉湎于悲伤,都在一边怀念着,一边向前。 就像,这永远不会停止流动的历史长河一样。
第13章 寒食 清明不同于寒食,从诞生之刻开始就由同一个演员饰演,在寒食刚发现清明的时候,这个时期的清明还是个小孩子。 为此钟远岫找到了一个小演员来饰演小清明,奈何小演员来到青竹镇后因为风寒和水土不服,被家长带离了剧组,所以一时之间小清明的戏份就空置了下来。 为了不耽误时间,钟远岫决定临时在本地找一个小孩子来演。 而找到的人令邢望有些诧异—— “晨晨?” 面对众多陌生人,小孩儿难免有些怯意,直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才展开了惊喜的笑容。 “哥哥!”小孩儿欢快地朝邢望跑过来,然后在邢望面前急忙收住了步子。 “你怎么过来了?”邢望蹲了下来,视线勉强和小孩齐平。 “阿姨说哥哥在这里。”晨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而且哥哥很需要我!” 邢望闻言视线刚好瞥到了站在小孩儿身后的钟远岫,瞬间明白了钟导是拿他做饵,将小孩儿拐进了剧组。 “你可别这么看我。”钟远岫看见晨晨心生欢喜,抬手轻轻捏了下小孩儿软软的包子脸,“是这小家伙可爱得紧,看见我们扛着摄像头也不怕生,一听是你家亲戚,我心想不是正好?而且一听说你在这儿,小孩儿明显就更好奇了,我不得带着人过来看看?” 邢望对着钟远岫的话术已经了然,没有吭声,只是对着小孩儿问道:“晨晨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小孩儿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模样,“晨晨看过电视,阿姨说哥哥正在准备一个故事,到时候要放到电视上去,但是那个故事需要一个勇敢的小朋友帮忙才能让所有人看到,所以晨晨来了。” 两人的一问一答被剧组其他人看在眼里,他们都知道导演临时找了一个小朋友来演小清明,但是一看这个小朋友还和寒食认识,就有些惊讶了。 “寒食是本地人?” “应该是,最近都没看到他和我们住一起,听说是回家去了。” “我还以为看他那样是什么公子哥呢,原来是个乡巴佬,平常穿得像那么回事,啧啧,爱慕虚荣的人啊……” “——钟导知道你们在这里消极怠工吗?” 刚说完话的那人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他一转头,便看见郭榴似笑非笑的模样,女孩戏谑道,“那么关注人家,你该不会是喜欢寒食吧?” 听见这话的人脸色涨红,应该是被气到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我可是男的!” “嗯?我才知道原来男的不能喜欢人。” “你放什么狗屁!” “好了好了,大家别说了。”万煜明看似是出来打圆场,对着郭榴说:“郭老师别刺激人家了。” 然后笑眯眯地朝男人安慰道:“每个人难免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我们懂的。” 眼看那人要跳脚,万煜明急忙说道:“哎呀,钟导在找我俩,大哥对不住了,下次再聊。” “钟导”两个字立马让人哑口无言,走远后,郭榴忍不住对着万煜明竖起了大拇指:“可以啊,小明同学,现在都会阴阳怪气了。” “郭老师教得好。” “……这话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期间发生的小插曲并没有传到钟远岫那里,她现在光顾着给晨晨讲戏了,还好小孩儿聪明,几乎一点就通,即便演技青涩,钟远岫还是觉得很满意。 见此郭榴不由朝邢望问了一句:“晨晨家里是有搞表演的长辈吗?” “晨晨的外婆是戏曲演员。”邢望回忆起外婆跟他说的话,又添了一句,“爸爸好像是武术替身。” “难怪那么有悟性。”郭榴弯起眼睛笑着感叹,“看着晨晨这样子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我们。” 然后碰了碰万煜明的手臂,侧过头想求一声应和:“是吧,小明。” “是啊。”万煜明开始算起时间,“这么一看,从第一次演戏现在,我进演艺圈快有十年了。” 郭榴嘿嘿笑了两声:“在别人看来都得喊一声前辈了。” 看见这二人笑容灿烂的模样,邢望在一旁不由出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很喜欢表演?” “喜欢啊。”郭榴提及此还有些懊恼,“就是签的经纪公司不当人,老想把我当机器使,唉……那个时候年少无知,等合同到期了我立马换一家公司。”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万煜明接着说道,“主要是因为喜欢演戏,所以即便被我姑丈压着来,我也是选更喜欢的剧本。” “你呢?寒食,钟导说你是素人,也不是科班出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演艺圈来呢?” 听见郭榴的问题,邢望沉默了片刻。 以为这个问题邢望不方便回答,郭榴正打算转移话题,便听旁边的年轻人说道:“最开始的原因和父母有关,现在我发现,大概我也是喜欢表演的。” 不然不会觉得表演这种事……竟然能让人上瘾。 将晨晨培训好,青竹镇的拍摄任务也快过了一半,邢望百无聊赖般翻着日历,很快就是春分了,今年春分是三月二十日,也是他的生日。 ——俞冀安快回来了。 这段时间因为忙着赶拍摄计划,所以他和兄长的沟通更少了,又因为有时差,所以二人一来一回间时常会隔着几个小时。 就连想念的空间都被压成了薄薄一片,但是因为能看到俞冀安发过来的消息,所以邢望的心情并不算低迷。 寒食的戏份其实并不长,本来以为邢望是素人,拍摄时间会相应的增多,但是在邢望开窍之后,NG寥寥无几,加上演对手戏的演员经验丰富,剧本围读期间更是将人物吃透了,所以关于寒食的故事竟然很快就到了尾声—— 在漫长的岁月里,寒食也有回过绵山,只不过不再是孤身一人。 寒食至今还记得,刚从古老的节气中诞生的节日像是一个活泼稚子,头顶因为能力控制不熟练,还频繁地冒出青绿的嫩芽,像是丛林里新生的精怪,可爱极了。 然而看起来机灵的孩子只是乖巧地扯着他的长袍,仰头喊他兄长,指着一株柳树问他,那是不是当年推死去的地方。 那其实不是推当年藏身的柳树,但他在那树上感觉到了推遗留的意志,面对孩子的提问,寒食忽然哑然失笑。 因为那柳树身上有推追求政治清明的意志,而“清明”刚好是这孩子的名字。 彼时人间也因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四方无恙。 但是寒食依旧对人间的帝王生不出太多亲近之意。 因为他们位高权重,仅凭一道旨意,就能改变他们的存在。 唐朝时期,寒食和清明之间便成为了相互依存的关系,寒食对此没有反感,大抵是因为对方是清明,可他仍然没有办法否认——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的力量。 只不过寒食看了太多沧海桑田,也经历了足够多的物是人非,所以面对自己时而强盛时而薄弱的力量变化,也已然熟视无睹了。 只是清明会担心。 寒食大抵也能理解清明的忧虑,因为人们断火冷食的缘故,他常看起来羸弱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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