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冯照影将邢望保护得太好,所以到了现在,她才得以认识邢望,可惜她对这孩子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好友的描述中,而那描述与她现今的所见所闻截然不同。 大多数人在看见邢望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酷似他的父亲,就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为此埋怨邢长空将阿影的存在掩盖得过于干净。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吕素琴从休息室出来没有将门阖上,她碰巧从邢望的休息室前经过,看见了邢望执着小提琴的模样,明明没有开始任何动作,却已然让人窥见了那份从容和自由,年轻人眉眼间蓄着淡淡的温柔——和阿影如出一辙。 她记得,阿影说过日后想要成为小提琴家的是家中那位长子,而今不知为何,那人变成了邢望。 等她想到这里,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阿影的小孩都二十岁了,正是她们当年相识的年纪,只是令人遗憾的是,阿影没有见到邢望长大成人的模样,如果见到了,大概会在骄傲的同时,难以避免有些心疼吧…… 钟远岫没有等待邢望的回应,只自顾自地说道:“在外人看来,万煜明的成长很艰难,明明才十七岁,生活中却已经充满了恶意,但是在他自己看来他的世界很简单,除了那些苦难,其余留下的都是弥足珍贵的善意。” “他说,在他长大之后,他发现除了原生家庭以外,和他有密切关系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为此他感到不解,于是他将疑惑抛掷出去,是郭榴给了他回答。” 她方才移开的目光此刻已经带上了回忆里深重的色彩,邢望不解其意,他只是一如既往,在陌生的长辈面前,维持恭敬又谦卑的态度。 “郭榴对他说,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因为你本身就是很好的人,所以旁人因此被你吸引,而且你会自己选择和磁场相同的人成为朋友,久而久之,你或许会将自己身边都是好人的原因归于运气一词,但是归根究底,这些人是被这样好的你吸引而来的,一切的开始,是因为你选择了去成为这样的人。” “不太像是她会说的话是吗?”钟远岫朝邢望说道,“万煜明是大勇若怯,而郭榴是大智若愚,至于你……” 等到钟远岫走后,邢望的耳边仍然回响着那一句郑重的点醒—— “对己严苛、谨言慎行并非坏事,只是容易走进故步自封的樊篱,从而难以逃离。”
第12章 清明 ——冷漠的外皮底下是草木皆兵的灵魂,这样他该如何饰演内里散漫的寒食? 邢望在心底这样问过自己,明明生活安定、家庭和恰,但是他总像在戒备着什么人,原因他无从找起,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是这样了。 解决问题定然需要斩草除根,但是邢望想到,或许短期内,他可以循序渐进。 他开始追忆往常,自己在什么时候能拥有绝对的松弛感,这并非难事,他很快想到——是在俞冀安面前。 即便是在外公外婆面前,他也是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从多年的隔阂中跋涉过来,但是俞冀安不同。 在他最黑暗的两年,是俞冀安陪在他身边,那是记忆最混乱的时期,他却清晰地记得兄长有力的拥抱和细碎的耳语。 如今他不在兄长面前,但是还好钟远岫只要求他达到常人该有的松弛感,于是他可以回忆面对俞冀安时他所展露的心境,从中扣下一点拼图来,塞进表演时的内心板块。 将一切整理清楚后,邢望的感觉越来越对——这是钟远岫的原话,NG也越来越少,他似乎已然就是寒食这个人,与此同时,在影视城短暂的拍摄任务告一段落。 《观岁时》寒食小组整装待发,前往了第二个实景拍摄地。 邢望初时听见地名还怔愣了一瞬,因为剧组此次前往的地方正是他才离开不久的青竹镇,而当他想起钟远岫来过青竹镇采风时,这巧合的一切在他眼里便显得合理了。 众人驱车抵达青竹镇的时候,刚过惊蛰,天气转暖,渐有春雷。 青竹镇并非旅游热门城镇,只因靠近晔城,又有大面积的森林覆盖,所以每逢夏季,来青竹镇避暑的人居多,但是现在时值仲春,所以便显得有些冷清。 剧组在镇上订了几家民宿,虽然镇上年轻人多数前往晔城打拼,但是镇上的条件并不差,民宿环境很好,不过既然回了青竹镇,邢望便有了回外婆家居住的想法。 奈何这种想法没有付诸于行动,因为邢望忽然意识到,他总要习惯在剧组中的生活。在晔城他可以回家,到了青竹镇他也可以回家,那么以后去了其他地方呢?如果工作到了异常繁忙的时候,他还习惯不了该怎么办? 邢望的纠结并没有让任何人发觉,实际上这也几乎就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 只不过到了薄暮时分,钟远岫边接着电话边朝邢望走过来,等到通话完毕,她便开口朝邢望说道:“你外婆打电话过来问我,晚上没有安排的话方不方便让你回家休息,我说可以。”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量其实很多,在邢望的刻意回避下,他没有同外婆提起自己回青竹镇拍戏的事情,所以当他听见钟远岫这话时,惊喜油然而生,就连对着钟远岫道谢时,声音里都是无法抑制的愉悦。 这种情绪很能感染人,吕素琴正站在邢望身后,当邢望问起她和苗蕊要不要去他外婆家暂住时,吕素琴险些就因为小少爷鲜少露出的笑意而同意了。 “民宿挺好的,我们就不去了,小少爷你回去好好休息。” 听见经纪人女士都这么说了,苗蕊更是附和般点了点头。 邢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感觉不悦。 实际上多日相处下来,吕素琴早就发现小少爷是个隐私感很强的人,所以她只将小少爷的话当成是礼貌性的邀请。 民宿旁栽了一株年迈的桃树,从这株桃树往民宿后看去,是一条蜿蜒盘旋的混凝土道路,桃树夹道而生,远远望去,一片桃红,葳蕤成云,给人以烂漫梦幻的视觉享受。 邢望从这幅仲春美景中经过,暮色含娇,衬着年轻人眉目如画、不可方物。 回到家后,外婆人对着多日未见的外孙,明明面露关切,却仍然开口嗔怪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到家门口了都不和外婆说一声,这件事我得和你哥好好说道说道。” 邢望冁然微笑,试图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外婆,这种事就不用和哥哥说了,到时候得耽误他工作。” “那你是不是也怕耽误外婆才不想回家的?”老太太神思空明,不为所动,“工作期间你只管尽力而为,但是别忘了,身后还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在,在这里,你永远可以安心入睡,除非以后到了太远的地方,外公外婆照顾不到——那不是还有你哥吗?总而言之,不用太着急去适应。” “这个社会太浮躁了,在外婆力所能及的时候,希望能帮着你们活得轻松些。” 这些话在邢望入睡之后仍然盘旋在他的脑海,令他心神安定。 次日,用完早饭,剧组便开始沿着那条桃树夹道的小路前往拍摄地。 小路尽头是豁然开朗的景色,入目即是一片绿色湖泊,垂杨柳沿着湖边种了一圈,隔着嫩绿的纱帘,一座木屋若隐若现,而更远处便是翠绿的茶林以及逶迤的群山。 柳树与茶,是清明最初的人设中十分鲜明的两个要素,所以在这里,几乎是以清明的视角来展开叙事。 常人的一生大概有数十载的时间,蜉蝣的一生只在一个朝暮之间,而清明的一生取决于人们的信仰,华夏的民族记得他,他便永远存在,而现如今,他已经经历千载光阴了。 在这千载光阴中,清明的大多数记忆都随时间而风化,也随每一次雨涨秋池而被锈蚀,除了……他。 清明至今都还记得,在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他心底的举足无措、茫然间感受到的惊喜以及……油然而生的亲切。 那人的身形很清瘦,却足够挺拔,一身白衣如皓月,也似蜉蝣之羽,整个人都显得苍白却出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那人说他叫寒食。 清明愣看着寒食熠熠生辉的眼睛,后知后觉到,这人的确不食人间烟火,因为他叫寒食——那个禁烟火,被称作“冷节”的寒食。 可是明明被人们称作冷节,清明待在他的怀里,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寒意。 寒食温声喊他,又说:“我年长于你,你以后就唤我兄长吧。” 兄、长。 清明无声却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蓦然发觉,自从诞生开始便伴随在他身边的冷寂感,在此时悉数散去了。 寒食待清明足够亲切也足够温柔,但是不论他们的关系变得如何亲密,清明都会觉得兄长好像远离尘嚣的谪仙。 兄长会专注地看他放纸鸢、荡秋千,或者与春天蹴鞠,和其它长辈看孩子嬉戏一样,带着包容和笑意,但是清明始终觉得,明明两人年岁相距不大,兄长的目光却好似来自千年之外一般,隔着渺茫的时间,让他看不清。 ——清明将寒食身上出现这种特质的原因,归结在了他们的起源上。 他们并非神明,但他们和神明一样,因为人们的信仰而存在,而让人们产生这种信仰的缘由,便是他们存在的根源。 树因根而存活,也因根而生长、茂盛。 就像寒食,会因为禁火而冰冷,因为人们对介子推的缅怀而具备他的高风亮节,也因为祭祀,从而带上更多苍白、悲伤以及深沉的情感。 但清明不同,因为他存在的根源不止在于人间,还在于寒食,可以说作为节日,他是因为寒食才真正诞生。 于是寒食的一切都能引起清明的关注,也能轻易地改变他。 但是寒食并不热衷做这件事,更喜欢做这件事,仍是人间的人。 故而清明和寒食在某些地方越来越像,但始终存在着差异。 清明喜欢热闹,也爱人间烟火。 可寒食仍旧安静,他安静地看清明长大,看着小孩儿在人间的影响渐渐大于他,而他则变得越来越瘦削、苍白。 清明曾以为寒食是天上的月亮,住在他不可企及的穹宇,拥有着永恒的时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永恒这个词的? 好像是从观摩人们一次次祭祀先祖的场面中隐隐约约得知的,因为人们常说:“我们会永远铭记……” 清明总以为,寒食是他的根源之一,他自然会永远铭记兄长,那么寒食在他这里就是永恒的,可是他忘了,寒食的根源并非是他。 当清明知道寒食会消失的时候,他是不敢置信的。 只是当他亲眼看到寒食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单薄,甚至接近透明,好像要变成一层雾气散去之时,他才迫切且焦急着朝兄长嚷嚷起来,好求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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