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时,谈玉琢和谈雪并排坐在一起,梁颂年自觉地坐在谈玉琢斜对面的方面,离他们大概三个座位的距离。 梁颂年没有叫酒,谈玉琢还是乐于在谈雪面前做个乖孩子,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里只喝了两杯茶。 谈雪靠近他,瘦得脱相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谈玉琢捂着嘴笑,笑完放下手,吐了下舌头说:“太苦了。” 谈玉琢很自然地开始撒娇,尾音拖得长长,语调哑哑的,“我不喜欢喝。” 谈雪便将目光投向梁颂年,“小同学,换点甜水好不啦?” 梁颂年重新要了一份菜单,谈玉琢从服务生手上接过,要了三碗燕窝,点好之后又和服务生叮嘱了几句。 过了十几分钟,燕窝被端了上来,其中一碗上面洒满了红彤彤的枸杞。 谈玉琢把那碗枸杞燕窝推给梁颂年,“特地给你准备的。”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平静地接过燕窝,低头喝了一口。 谈玉琢还在看他,见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问他:“好吃吗?” 梁颂年慢慢咬碎齿间的枸杞,独属于枸杞那股奇怪的草木味在口腔内发散,他如实回答:“还好,不太喜欢枸杞。” 谈玉琢心里想梁颂年真挑食,以后一定要给他天天泡枸杞。 餐桌上,梁颂年几乎不说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谈玉琢在和谈雪在说话,他偶尔应上几句。 这家餐厅的苦瓜排绿豆汤熬得很靓,苦瓜去掉里面的瓤,切成菱形的小块,煨在滚得烂熟的绿豆里,全然吃不出排骨的油腻,淡淡的苦味融进肉里,十分清爽下火。 谈雪给谈玉琢舀了一碗,不经意地问:“宝宝,你最近在干嘛呀?” 谈玉琢下意识想往梁颂年坐的方向看去,但他制止了自己的动作,低头用筷子将煮的烂熟的苦瓜块戳得更烂糊,含糊地回答:“就找了点事情做。” “怎么不来找妈妈呢,是没钱了吗?”谈雪似乎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以至于时不时提起,想要从谈玉琢嘴中得到零星片语的答案,可是谈玉琢总会把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模糊过去。 “没有,你别担心,我真有钱。”谈玉琢无奈,“只是最近我走不开身。” 谈雪还是有点怀疑,但谈玉琢很少在她面前撒谎,哪怕之前准备和周时结婚也很诚实地向她坦白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钱。 “为什么走不开身,是在忙什么事吗?”谈雪继续往下问。 谈玉琢感到了棘手,他在心里过了几个理由,都觉得十分悬浮不切实际。 这几年,他既没有步入社会也没有工作,更无法谈及追逐理想。 他朝生暮死,日日夜夜寻求酒精和金钱的安慰,一事无成。 “……就是……有事情。”谈玉琢垂下头,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很窘迫。 “他在忙工作。”梁颂年突然开口。 谈玉琢抬头,眼睛睁圆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真的吗,宝宝,你去工作了?”谈雪惊喜地问。 谈玉琢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瞬,他看上去很不会撒谎,也因此容易让人觉得他可怜。 梁颂年听见他尾音都在发抖。 “是,我去工作了。”谈玉琢说完,脸上很快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蔓延到他的耳垂下。 他几乎立刻就丧气了起来,谈雪却因为太兴奋而没有注意到,只以为他在不好意思。 “怎么没和妈妈说呢?”谈雪双手扣着轻轻放在胸口处,“妈妈好担心你,你还不肯让妈妈回来。” “就是怕你想太多,才不想你过来的。”谈玉琢真情实意地嘟囔,“你就瞎担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顺畅多了。 谈雪饶有兴趣地问:“做什么工作呀?” 谈玉琢用余光看向梁颂年,梁颂年帮他回答:“现在在做我的助理。” 谈雪恍然大悟,虽然谈玉琢觉得她的恍然大悟应该也没悟出任何东西,反而将事情扯向了更为麻烦的漩涡,但他依旧无法戳破此刻谈雪难得的快乐。 谈玉琢坐在位置上食不知味地喝完了一碗汤,站起身说要去洗手间一趟。 他绕到椅背后往外走,路过谈雪身边,谈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谈玉琢便俯下身,耳朵靠近谈雪的脸颊。 谈雪轻声他说话,梁颂年看了谈玉琢几眼,谈玉琢都没有注意到,听了许久之后,对着谈雪轻轻点了下头。 在谈玉琢去洗手间十分钟后,梁颂年也站起身,向谈雪表达了歉意,尔后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两边都有洗手间,梁颂年站在走廊上思考了几分钟,转向了左边。 梁颂年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推开门,看见谈玉琢站在洗手池边,拧开的水龙头下流出的水哗哗作响。 他正在洗脸,一捧一捧地往自己脸上浇水。 梁颂年走过去,把水龙头关上。 谈玉琢没有接到水,疑惑地抬起头,脸上的水珠都没有抹干净,下巴湿漉漉地淌水。 “你怎么来了。”谈玉琢眯着眼睛费力地看了一会,发现是他,抬手把脸上的水抹干净。 梁颂年歪头看他,谈玉琢潮湿着一张小脸,很单纯地笑,像是什么坏事都没有做的样子,“干什么不说话。” 他明显是用冷水洗了脸,鼻子和眼睑都被冻出淡淡的红色。 梁颂年松开手,转而撑在台面上,身子微微后靠在洗手池上,“来看你有没有哭。” 谈玉琢的皮肤被冷水一泡,显得更加白了,他垂下漆黑的眼睫,有几分犟地说:“才没哭。” 梁颂年看着他,谈玉琢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轻易地涌起不安全感。 谈玉琢走近他,小心地把自己的身子塞进他的怀抱,细声细气地问:“你来就是为了看我哭的吗?” “死变态。”谈玉琢小声。 梁颂年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烟草味道,谈玉琢应该已经做了消除味道的措施,但依旧做得不够。 他总是这样,很想尽力做好一些事情,却总是在做错误的决定。 梁颂年没有追究他,谈玉琢有点心不在焉,耳朵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又轻又飘,“颂年,我妈妈要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带任何语气起伏,没有悲伤的感觉,“她这次回来应该是想见我最后一面。” 梁颂年说“我知道”,谈玉琢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晓的,可能很早就清楚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欲盖弥彰地隐瞒。 他从始至终都觉得在梁颂年面前展露出自己生活不幸的一角,是非常羞耻的行为。 谈玉琢对自己感到很失望,但实际上,他根本不必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自己,谈雪没有要求他,梁颂年也没有。 他想起周时,想起周时向他打开戒指盒的那一刻。 谈玉琢叹了口气,倒不是觉得自己可怜。 他觉得自己还是稍微长大了一点,曾经他在梁颂年怀里哭,哽咽地说妈妈不要他了,现在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或许也是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点在为难梁颂年,他太难理解这种感情了,无法给予安慰,只会一再沉默地看着。 谈玉琢把自己的脸埋在梁颂年胸口干燥的布料里,“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梁颂年没有起身,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用的力不算大。 谈玉琢仰头看他,梁颂年垂着眼,不知道两人的视线有没有相触,他眼前便模糊了。 梁颂年和他短暂地交换了一个吻,细密地吻他的耳垂,很轻地叫他:“谈谈。” “我感觉你好难过。”梁颂年贴着他的脸颊,在眼下的位置,在眼泪流过已经干涸的地方。 谈玉琢低下头,想说生老病死,是世间常事,实际上这些年过来他已经慢慢地开始接受。 梁颂年的手放在他的背后,给他很奇异的温暖感,却问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选择我?” “我会比周时做得更好。” 谈玉琢看向梁颂年,皱了皱眉,很不能理解,因为梁颂年从没有主动过,他一直都在被动地接受,然后扮演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所以哪怕是做前男友,他也做得十分出色,适当的关心与问候,行为绝不逾矩。 “我不太想。”谈玉琢也没什么力气去隐瞒,平淡地说,“当时认为你是我初恋,爱你的时候总不能坦然接受你的好,总觉得偿还不了,患得患失。” “后来,你一声不吭就准备出国,这件事就更加无法说出口。”谈玉琢没有愤懑,也没有怨气,语气轻松,“我本来还想着复合,好在没有说,实际上你根本也没想过和我以后要怎么样吧。” “如果当时你说复合。”梁颂年认真道,“我愿意。” 谈玉琢觉得荒谬,没忍住笑出来,“你当然会同意,只是我不想,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出国一直都是你规划中的一环,已经推迟四年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得继续生活下去,只是你的路和我的路太难重叠了。”谈玉琢靠在他的胸口,一副很依赖的样子,“我一开始就知道,不用那么怨天尤人。” 谈玉琢觉得现在就挺好,他们的关系只适合这样,随时都能抽身,互不纠缠,彼此做对体面人。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有种对方想要亲他的错觉,但是也没有,梁颂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 “我本来打算在国外结婚。”梁颂年沉沉地说。 谈玉琢摸摸鼻子,真心实意地为他感慨,“可惜,我老公都死了一个了,你还没能结上婚。” 说完,谈玉琢垂下眼,忧心忡忡,“怎么办呢,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先试着换一套治疗方案。”梁颂年说话的语速很慢,哄孩子一样,“你妈妈也舍不得离开你,她很坚强。” 谈玉琢用力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过了会,肩膀压抑地一耸一耸。 “你不要说了。”谈玉琢抬起脸,他把自己的脸和嘴唇都闷得很红,“我这样子怎么回去,妈妈会看出来的。” 梁颂年打开水龙头,调了合适的水温,手指沾湿了一点一点蹭谈玉琢的脸。 “好了,不是小花猫了。”梁颂年在他脸颊上亲了几口。 往回走的时候,梁颂年时不时看向他,谈玉琢有时候注意不到,有时候会注意到,注意到的时候他就会对视回去。 终于,梁颂年开口问:“你腿怎么了?” 谈玉琢迈腿走下扶梯,还没有意识到,“咋啦?” 他走了几步,发现了自己走路的别扭之处,局促地摸了摸自己左腿的膝盖,如实说:“车后座空间太小了,昨天跪久了,大腿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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