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辣椒都糊了,锅倒没有烧穿,只是散发着一股要罢工的气息。 他面色平静,拿起手机,打开外卖,下单小炒肉一份。 方棱:“你记得把锅擦干净再下油,油锅不要离人。” 程闯:“……” 方棱:“有伤情?” 二十分钟后,程闯发出照片一张:一盘完美的小炒肉.jpg。 方棱:“嘶,你手艺这么高了?” 程闯:“不吃了,不好吃。” 方棱:“自己做的还不好吃?” 程闯:“你可快回来吧。” 方棱许久没回话。不知是在忙碌,还是不愿意回。 程闯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玩不起。 他又开恩一般加了一句:“孩子要把厨房炸了。”显得是撒娇,让方棱减轻些心理上的负担。 方棱:“你报警吧,我就不用上这个班了。” 程闯嘴角微勾。 本来他在厨房闹出事故也不是第一次了。高二为了给杨爱棠做个蛋糕,家里的烤箱都被他熏黑透。后来去了英国,想尝试在公共厨房的灶台上做点小菜,谁料锅上骤然起火,旁边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指着灶台卖弄:“Fire!Fire!”而视频里的方棱还在哈哈大笑。 笑笑笑,他就知道笑。程闯就从没有见过方棱横眉竖目的模样,最多也只是冷静地拉下脸来。结果还是方棱远隔重洋地指导着他拿锅盖灭火,再盯着他好好收拾了一圈,最后还陪着他吃英国的中餐外卖。 方棱有点儿太“好”了。这绝不是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程闯吃着无甚滋味的外卖,只是在想,自己所谓的喜欢方棱,是不是也就因为他对自己太“好”,以至于自己下意识认为,即使要跟方棱谈恋爱上床,方棱也不会拒绝? 可是他却错了。 他的生日在八月的月末,已经接近开学。四年前,他曾经多么期待方棱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啊,不仅时不时明戳暗点,甚至还偷偷在房里摸索了好几回。通过他的实地勘验和理论推考,他认为方棱会给他做蛋糕吃。他都看见蛋糕模具了!到他生日前三天,厨房甚至出现了搅拌机、裱花袋和喷笔,摆出了一副“我再也不装了”的架势。 可到了生日当天,他还是逃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他清晰地记得方棱在自己怀中,两人呼吸相闻,他清晰地记得方棱也有感觉。方棱拒绝了他还能一如既往地照顾他,那是方棱水平高,他做不到。 大胆地索要礼物是小孩的特权。而方棱既已不再允许,他再充小孩也没有脸面了。 他从下午出门,到附近闲逛了一会儿,脚下一拐,竟拐进了一座公园。 十九岁的盛夏,公园里都是放假的孩子和散步的老人和狗。 他找了一处树下的草地坐下,手撑在身后,长腿叠起来,脚上的运动鞋一摇一摇。抬起头,看向树叶缝隙间的太阳。 阳光很好,这是他出生的日子,他出生在一年中最灿烂的时候。 所以他的性格也像是没心没肺没有忧愁。 可是,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难道连方棱都不能理解吗? 那天方棱找他找到夜里十点。 这也不怪方棱。方棱是没想到,程闯郁闷了并不是去抽烟喝酒夜店K歌,反而是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看别人遛狗。后来还把自己的鸭舌帽扔出去给狗叼着玩儿,是那狗一路挟帽扯绳带主人地飞驰到了公园围墙边,他拔腿追过去,方棱才终于发现了他。 两人隔着公园的围栏相望,狗狗被他追上了也不恼,反而摇着尾巴绕着他打圈儿。夜色已很深了,狗主人慌里慌张地把牵引绳又收紧一圈,从狗嘴里抢出帽子还给程闯。 方棱穿着一身与夏夜格格不入的灰,双手插兜,平静地望着他。 啊。他一定生气了吧。 路灯把方棱那双总是温和微弯的眼睛照亮,他那么好看,连生起气来都像是有很深刻的缘由。他一定会怨怪自己,会终于忍耐不住和自己大吵一架,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那些藏在胸中已很久的话。 那就是我喜欢你,我改不了了,你要接受不了,你就放我自生自灭吧。 方棱往前迈了一步。程闯没有动。 方棱做出一个无可奈何似的表情。他脸上的深刻一片片地碎了,他又变回程闯最喜欢的那副纵容他的模样。 “十点了,公园要赶人了。”方棱说,“距离你的生日特权到期还有俩小时。” 程闯这才回过神来,四下已经一个狗影都无,后头有手电筒的光一摇一晃地传来,是公园保安在巡逻着撵游客。不知怎的他脑子一抽,脚往围墙上一蹬,就从上头利落地翻了下来。保安的大呼小叫响起的刹那,他已经抓起方棱的手要跑。 “……”拐过一个街角,光线更暗了,他看不清方棱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你不装逼会死?” 程闯说:“我有特权吗?” 方棱看了看表。 程闯说:“只有今天有特权吗?” 方棱说:“还有一小时五十九分钟。” 程闯说:“我可以——” 但想想说话不如行动,他一手按住方棱肩膀防止他逃跑,一个猛子就咬住了方棱的嘴唇。 方棱显然被他吓住,将将要后退,程闯将他径自按在了路边的白色石墙上,双腿也欺压上来,限制住方棱的行动。方棱的口腔打开了,他不知餍足地在里头转了几圈,手还想往方棱的衣服里钻,想去触碰方棱的肌肤,想感受方棱此刻的温度。 然后他就要撤离。 他算得清清楚楚,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刻这样高速而冷酷地运转。这一回,他要扳回一城。 他在方棱几乎要举手投降的刹那放开了禁制,精准得仿佛掐了表一样,他看见方棱微微张口,惊讶的眼神深处,已经掺进了一些颤动的恳求。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一击必中。 少年已很高了,低头俯视的时候连眉眼都很无情,如果无情也可以算作成长的一种本质,那么他在这一刻,就是真正地长大了。 “我玩够了。”程闯说,“我们退回从前吧。” * “嘀”。 会议室中,方棱的手机响了一下。但坐在主位的方棱正为下属的会议报告皱着眉头,尚来不及去看。 “——我又要过生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早就出门,差点儿给忙忘了……
第14章 | 14 【大丈夫,愿赌服输。】 “我又要过生日了。” 方棱回到宾馆才终于得空看手机,看到这条消息时他的大脑像离地的轮胎空转了几下。 “……不是8月21吗?”他回复,“你不想当狮子座了?” 程闯很快发来:“您已设定月度提醒服务。您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礼物。” 方棱笑了一下,但因为疲惫,笑声有些沙哑。他回了个“明白”,将手机抛回客房的床上,转身进了浴室。但水声哗啦啦淋下的时候,他的确开始思考程闯的生日该如何过了,像一种惯性。 即使现在才四月。 他应该很了解程闯喜欢什么。在他们失去联系之前,程闯每次回国住到他家,他都会为程闯准备一场惊喜。有时候是鸟巢深夜的live,有时候是僻静胡同里的艺术展拍。 程闯十八岁那年,他送了程闯一台缝纫机。 不是程闯工作室里已经添置好几台的那种电动式的,而是方棱从福利院院长那儿取来的旧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高级货,黑色的机身上攀爬着金色的花叶纹路,叶片间书写着工整的“蜜蜂牌”三字。只消用湿巾稍加擦拭,它就能光洁如新,踩着踏板,就能听见它发出“哒哒哒哒”有节奏的声音。 他知道程闯一定会喜欢。那天程闯直到半夜三点还在“哒哒哒哒”地摆弄缝纫机,直到方棱被邻居在物业群里艾特:“你家养啄木鸟了?” 方棱不想打击孩子,但还是只有敲敲书房门,委婉地说:“还不休息?我家的小啄木鸟?” 程闯停了活计,歪头看看他,方棱本以为他又要用热烈的拥抱来表达感激之情,谁料程闯却只是脸红地笑:“谢谢你啊,我很喜欢。” 方棱也笑:“搁从前这可是结婚三大件,如今就给你玩儿啦。” 程闯说:“可惜带不去英国。” 方棱说:“我帮你保管着。” 第二天,方棱就在缝纫机下加了一层地垫,这样程闯再半夜起兴,也不至于扰邻。 ……啊,如此想来,那台缝纫机,似乎还放在家中书房里。 方棱关了水龙头,有些迷茫,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了。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那间书房的门。 那间书房里,放着他曾经想送给程闯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有了十八岁的铺垫,到第二年的八月,程闯简直坐不住。方棱知道程闯每天都在暗探他的准备。蛋糕当然必不可少,为了声东击西,还特意在厨房放了很多做蛋糕的道具。本来他也想得很清楚,他要做一个生日蛋糕,因为所有过生日的小孩都应该有生日蛋糕。然后,他要做两个纸杯蛋糕—— 两个和当年程闯送杨爱棠的蛋糕一模一样的,加奶油的纸杯蛋糕。用粉色的小盒子装好,奶油尖尖白得端庄,这一回,蛋糕一定不会再摔坏了。 ——这又算什么呢? 后来的后来,他和程闯再没有联系了,他无数次扪心自问过。 他明明已经拒绝了程闯,明明说了“滚下去”那样的重话,明明也看见了小孩眼中的委屈和退缩。他明明还在扮演一个称职的大人,迄今为止,尚未出错,只需再捱过最后这几天,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是吗? 可是他鬼使神差,还是想为程闯做两个完美的纸杯蛋糕。 那天他特意早早下班,在餐厅等到傍晚六点,而程闯还未归家。 蛋糕就绪,蜡烛齐备,连过生日的小皇冠都已经摆在桌上。方棱看了看表,终于还是拿起车钥匙出门。 他找了程闯四个小时,最后却在家附近的公园发现了他。那时程闯还在追着狗玩。 方棱也不觉得生气。隔着围栏看程闯傻里傻气地接过自己的鸭舌帽,方棱就想,行吧,孩子还是这个孩子。 如果那一夜他们都太冲动,那么他,作为大人,就应该先站出来,认真面对程闯的感情。 他不能像程闯眼中那些虚伪的“大人”一样,假模假式地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和告白都当做小孩子任性使气,然后企图用长久的逃避来躲过对方炽热的目光。他也不能放过程闯当时每一句刺痛他耳膜的话,他不能放过那句“玩不起”。 他本来就不可能以“玩”的态度去和程闯相处。 程闯被他发现,眼神有一瞬的惊慌,但立刻就镇定下来,甚至还像挑衅地笑了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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