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前一个朋友。”他拉开餐椅,“嘎吱”一声拖拉的响,他的话音很滞重,但也确实是深思熟虑过的,“工作上帮过他一些忙。” 程闯说:“只是工作上吗?” 方棱一愣:“什么?” 程闯站起身,方棱下意识地立刻盯住他。然而程闯只是盛了一碗蛋炒饭,虽然动作哐哐当当的,但盛出来后,顿了一下,还是先给了方棱。 “谢谢。”方棱干巴巴地说。 “你做的饭,你道什么谢。”程闯哼笑。 方棱看着他的笑。过去他总不把程闯的嘲讽放心上,小孩子嘛,脾气大,说话从来不过脑子,自己不至于跟他计较。可是如今好像不一样了,他的承受能力变差了,他不太能应对程闯这样若无其事、欲盖弥彰地刺他了。 方棱静了片刻,而程闯已经开始吃饭。 “你知道他?”方棱不是傻子,他直接地问了,“你知道多少?” 程闯掀眼瞧他,又垂落眼帘,“知道他和你不止工作上的关系。” 方棱说:“你怎么知道的?” 程闯不答。 方棱很快就明白:“你看过我的手机?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过去住在一起时,根本不分彼此。程闯知道方棱的一切密码,包括手机上的,因为他偶尔要用方棱的手机接收游戏验证码。 可这个问题还是让程闯略微思考了一下。“五年前吧。只看到过几句消息,他夸你很棒。”他又歪了歪头,看着方棱,眼神很亮,像不容对方逃脱,“是什么很棒呀,方棱,你教教我?” 方棱蓦地一口气堵到嗓子眼,他将筷子放下了,不轻不重地一响。他也盯住了程闯,不让他逃,他就不逃,每一次每一次,自己难道就不会生气、不会受伤害吗? ——但这个念头一出来,又让他自己怔了怔神。 “你不是都知道了?”他沉下声,“你二十三了,这还不懂?” “这还不懂”这种显然是盛气凌人的问法激得程闯的眼睛立刻红了一圈,像一只愤怒的小狗,咬住了腮帮子。 一切本不存在的极端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浮现。是了,方棱比他大十三岁,早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觉了,不然怎么会被夸很棒呢?那得身经百战了吧!不然方棱怎么瞧不上他呢,他除了脾气什么也没有,他拿什么跟别人比? 方棱用力地闭了闭眼。他从来很难应对程闯的情绪。不止是这人气性大,而且也因为他实在……实在太懂得示弱了。程闯是死倔的,但他那张苍白的脸配上微红的双眸,却总让方棱心软。他总会忍不住又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重了话,如果态度好一点,是不是还不至于闹到这地步。 他今天……他今天,本来,的确是想和程闯好好谈一谈的。 他于是又将筷子拿起来了,手在半空尴尬地僵了一下,然后给程闯夹了一块牛肉。 程闯咬了一下嘴唇。太丢脸了。又是方棱先认输,好像他又在无理取闹。他明明是看见过的,当初那个人发给方棱的消息,比他刚才描述的还要露骨得多。他甚至不知道那一天,方棱有没有去赴那个人的约,因为方棱说自己加班,睡在了公司。 他不敢追问,不敢试探,不敢验证。 他吃下了方棱夹给他的那块牛肉,嚼得很慢,也吃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听见方棱开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在的时候,我不可能去见他们的。” 程闯看了他一眼,而方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接着平和地交代:“你不在的时候,吃过几次饭,没做别的。” 程闯觉得别扭,低下头,拿筷子戳碗:“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不是你要问吗?”方棱笑了笑,“还要我教你。你确定吗?” 程闯呆了一呆,却更不敢看他了。 “小闯。”方棱用程闯最难以抵挡的那种温柔语气轻缓地说道,“我在高铁上研究了你的网站,也看到你装修好的工作室。你真的长大了,我一直相信你的才华,如今你要一展身手了。祝贺你,小闯,我为你感到骄傲。” 程闯听着,听着,只觉心脏好像被一根丝线拉直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弹得他遍身是血,他甚至不敢呼吸。 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但是当方棱真的展现出一个大人所应有的宽和风范,他总是会手足无措,无法适应。 “我、我都准备好了。”程闯说,“工作室布置起来,马上要谈合作商了。” 方棱很笃定地笑:“我知道你会成功的。” 程闯却突然说:“你骗人。” 方棱一顿,但还是很温和地压低眉毛:“为什么这么说?”好像他真的想知道一样。 程闯咬了下牙,寂静之中,他好像能听见自己牙关相撞,似寒冷,又似孤注一掷的声音:“你如果真的认可我、相信我,你如果真的理解我已经长大了,你就不会这样对待我。你就不会……这样一副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来对我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在出差,焦头烂额,这几章也是在外地发的,存稿快要告罄,下一章还不知在哪里…… 周二(4.30)先不更了,争取明天(5.1)补。大家假期愉快!
第18章 | 18 【“晚了四年,我还有没有立场,有没有资格?”】 方棱没有接话。 在这短暂的寂静中,程闯的心往下跌了一跌,而后,好像是终于跌到了底,他不再慌乱了。 他说错了吗?没有呀。都说真正识趣的前任应该坟头草五米高,尽管他和方棱也到不了前任那样的身份吧,但他们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的两个人,就不应该藕断丝连。 这样才是对的,才是成熟的。 这不是方棱最擅长的事吗? 他平静下来,平静地等待方棱的最后判词。 方棱说:“那我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那双总是笑得弯弯的眼睛此刻变得直勾勾,沉着灯火光,沉着程闯的倒影,好像要将程闯都吸进去了。 程闯咬了下牙,说:“你应该当做从没认识过我,不要来接我,不要照顾我,放我一个人过生活。” 啊。 话一落地,才惊觉这原来就是他四年前在街心公园的围栏边,没能说出口的话——我喜欢你,我改不了了,你要接受不了,你就放我自生自灭吧——这时候终于说出口,可是却全然走了样,像已经过期的蛋糕,发出阵阵怨愤的霉味。 方棱的脸色迅速地死灰下去。 终于有这样一天。被戳穿的一天。他虚张声势的成熟,他掩耳盗铃的温柔,他的自私、怯懦与贪心。四年前的程闯尚且只能赌气地说“我玩够了”,四年后,程闯已经学会冷静而认真地告诉他,你不应该再缠着我了,你应该放我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就在这时,方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方棱的眼神没有动,程闯却先看了过去。立刻又笑了。 令方棱心底发凉的笑。 程闯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方棱,这个问题,在你这里,怎么就这么难?” 方棱张了张口,沙哑地说:“那在你那里呢?难道很简单吗?” 程闯蓦地一顿,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仿佛带着仇恨般剜向方棱。可方棱却觉得自己已麻木了。也许他醒得太晚,也许他昏得太久。他的声音哑得像被刀片刮过,血沫子冒出来,好像还在求救一般:“你说得对,我应该放了你,也可以放了你,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可是,小闯,我——” “——不要叫我小闯!”程闯蓦地打断他的话。他起身去客厅里,似困兽般转了两圈,看到自己的行李箱,便将沙发上的衣物扯下来往箱子里塞。不得其法。干脆不要了。他想,今天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今天若真拼了个鱼死网破,他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不知何时,方棱也走到客厅门口,默默看着他动作。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缓缓地问。 片刻,又道:“你要去哪里住?” 程闯闭了闭眼,拒绝回答,收拾行李的动作更粗暴了。但不知为何,感受到方棱此刻正逐渐失去神采,他却有一种快感。很残忍的快感,让他几乎要飘起来——“你管我呢?”他的语气也跟着放慢,好像在享受凌迟的滋味。 然而,一张名片却掉在了行李箱的内衬上,掉在程闯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上。 程闯呆住。 一时间,他好像被抽掉了发条的木偶,傻愣愣地蹲在地上,盯着那一张已经发黄的名片。 方棱的声音在他上方颤抖:“我如果不喜欢你,我是不可能与你纠缠的。可是你如果这样……这样讨厌我,又为何……为何……” 为何要留着这一张六年多前的旧名片,在自己的外套内口袋里? 方棱想,也许自己是孤注一掷又无耻。但是他是大人,他应该先认输。 “哐当”。程闯的行李箱被盖上了。 这张名片让程闯觉得好丢脸。暗恋明恋,缠着一个人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拆穿。他抬头,却对上方棱一双发红的眼眸。 一直以来,在他们二人的相处中,程闯才是总要矫情流泪的那个。如今程闯怔怔地凝视着那双眼中的波光,怔怔地想,掉下来吧,掉到他的怀里来。他一定能接住,方棱的眼泪。 可是那眼泪一直也没有真的掉下来。 程闯笨拙地往口袋里摸了一下,只摸出一盒烟。他将烟盒扔到一边,自己颓然地坐下来,抓了一把头发。 “对不起。”他低声。 方棱还是这样站着,程闯无从辨识他的表情。 “我就是……太着急了。”程闯又说,因为没有看着方棱,所以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就是很怕,怕你还把我当小孩……我受不了你有那些……那些人……” “你上大学以后,我就没找过他们了。” “这四年呢?” 方棱怔了一下,“这四年……也没有。” 不是什么所谓的“守身如玉”,只是程闯十九岁那年的告白,让他明白这世上原来还存在这样的感情。他不想染脏这样的感情。 程闯吐出一口气,像一个渺渺的笑容。他混混沌沌地说:“你知道吗?当小孩,虽然可以任性耍赖,但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说,每次看到那些人的名字在你手机上闪过,我都会想,你为什么不找我呢?哪怕只是解决生理需求。可是,就因为我小,所以我没有立场。就因为我小,所以我没有资格。是这样吗,方棱?” “不是的。”方棱定定地回答。那莫名其妙的泪水早已经干了,本来失控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是大人,他应该先认输。 “那我呢,小闯?”他说,“晚了四年,我还有没有立场,有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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