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话说得多了一些,像要求和的信号,又像他终于重整旗鼓,再不会犯之前那样不体面的错了。方棱立刻回应:“好吃就好。我看午餐你也没吃多少,才会容易醉。” 程闯轻说:“是啊,这次麻烦你了。” 方棱不语。 程闯的话音轻轻的,带了些小心:“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我只告诉了杨爱棠的。” 方棱说:“大家都愿意来接你。” “对不起啊。”程闯还笑了一下,“我真是一杯倒,以后不乱喝了。” “没事。”方棱平和地道,“都是自己人,想喝醉一次也没关系。” 程闯说:“我哥要被气坏了。” 方棱被这句话逗得短暂一笑:“你哥对你总是气鼓鼓的。” 程闯耸了耸肩膀:“没办法,他有他的危机感。” 方棱笑得更深。程闯忽而看向他,于是那笑容就不设防地撞过来。其实他俩一直都很聊得来,不然又怎至于做了多年的“网友”,从早聊到晚,像没有分毫的忧愁。 程闯起身去厨房,熟门熟路地盛了两碗饭,又给方棱也拿了一双筷子。这个房间的空气好像到此时终于流动起来,伴随着碗筷轻微的撞响和断断续续的谈话。 方棱在这种熟悉的氛围里轻松下来,终于夹了点青菜,吃了口饭,不自觉点评道:“口味重了点。” 程闯说:“我觉得刚好。” “你做模特的,不需要注意饮食吗?”方棱忽然想及,又认真地凝视着他,许久,才垂眼,轻轻地道:“——你瘦了。” 程闯一顿,两根筷子相碰,他没能接住这一句,眼眶内里似乎又要涌上热意。但是太丢人了,他还是忍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可以学会做一个大人,他可以学会不再撒泼耍赖地去讨要方棱的爱与关怀。 “你的工作室没有任何装修,现在也不好住。”方棱还在说话,“回国之前没有计划好吗?” 程闯慢慢地嚼着饭粒,“我可以住酒店。” “那也犯不上。”方棱皱了皱眉,“你的衣服刚洗了,先在这儿住两天吧。” 程闯“嗯”了一声,囫囵地将那饭粒吞咽下去,又捧起碗扒了两口饭。 “慢点儿吃。”方棱话音还未落下,程闯已经放下碗筷,走到客厅沙发边去。他将沙发的两脚往前抽出,双手在沙发底部使了下力,就打开了一张沙发床。方棱默不作声地看着。 程闯很熟悉他客厅的这张沙发床。那个夏天,程闯每次和他拌嘴,又或是想要挟他给自己做点什么,就会抱着枕头哀哀怨怨地睡到这边来。 但这一次,程闯脸上显然已没了表演的兴致。 “哐当哐当”声响,是方棱在收拾碗筷,继而在厨房响起了水声。程闯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本书,戴上一副眼镜,径自倒在沙发床上读了起来。片刻之间,两人好似相安无事。 方棱洗了碗,又打扫房间,直到终于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撑着吸尘器直起身,发现程闯手上的书翻了页,但姿势一动也没有动过。程闯戴眼镜的模样很稀奇,他多看了几眼,又自觉不妥地回避。 到八点左右,方棱洗了个澡。程闯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一向健康,大约十点就要休息,如果不折腾他,他很快就会入睡。但程闯那时太小,还不知道怎样叫做“折腾”男人,白白浪费了很多机会。 他那时候只觉方棱没心没肺得令人切齿,却根本寻不到自己心焦气躁的线索。 而此刻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到方棱结实的身体上带着水汽氤氲,头发湿漉漉地垂下,眼中一片雾蒙蒙的。 方棱的脸棱角分明,胸肌饱满而腰身有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一个温馨的布艺之家,还会系着围裙下厨房的男人。但程闯知道,这个时候的方棱抱起来最软和,还能听到他胸膛里鼓囊囊的心跳。 方棱站在客厅中央,一手拿毛巾擦了擦头发,看着始终一脸冷淡读着书的程闯,张了张口,好像不确定该不该打扰他。 但他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我这儿……还有个空房间。你知道,就是以前的书房。”话音像带着几分犹疑的触手,轻悄悄地探过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当工作室——” “不用了吧。”程闯放下了书看向他,语气很平常,目光也很坦荡,“行李都在那边,搬来搬去太麻烦。这两天我有拍摄,可以顺手把家具买了。” “啊。”方棱一怔,好像这才将那犹疑的触手慢半拍地收回来,“好。这样也好。” 方棱到此时才觉出自己的卑鄙。他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7章 | 7 【那个时候,方棱想,他应该是有预感的。】 第二天清晨方棱起床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人影。 沙发床收了回去,昨晚他给程闯寻出来的羽绒薄被和那套淡蓝的睡衣叠在一处,黑色的背包不见了,粉毛拖鞋放在玄关。方棱站在原地四望,程闯离开得这样早,是他的工作有这样紧急吗?好像他根本不曾来过一样。 再走几步,鼻尖微动——他走到厨房的垃圾桶边,低头,看见里面还是丢了两根烟头。 * 来到公司,刚进办公室坐下,杨爱棠便来敲门了。 “请进。”方棱平和地道。 杨爱棠推开磨砂玻璃的房门,轻轻合上,问:“你们昨晚休息得怎样?小闯喝醉了,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方棱起身给他沏茶,杨爱棠接过了,将茶杯团在手心,笑说:“你这儿总是暖乎乎的,也难怪小闯爱来。” 方棱也笑:“他在我那儿挺习惯的了。” 杨爱棠说的是他的办公室,他很自然地将话题转换到他的家。 “不过他怎么还在长高啊。”方棱状似很烦恼地敲敲额头,“以前的睡衣,裤脚又短了。” 杨爱棠被他逗笑:“人好不容易回国了,还不给穿新衣服啊。” “也是哈哈,”方棱笑,“我今天就去买。” 杨爱棠说:“烤鸡做得怎样?” “嗯?” 杨爱棠说:“昨天程瞻听见了,说他也想吃。我就问问。” 方棱打趣他:“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根本不是关心小闯。” 但这话一出,他顿时又觉不妥,表情微妙变了一下。杨爱棠倒没注意,只说:“这种东西我做得少。何况把小闯交给你,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棱说:“你可越来越像他的长辈了。” 杨爱棠翻了个白眼,但因为是他,这个表情做起来也像是赌气的可爱。他甚至走到方棱办公桌前,特意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怀疑程瞻是隐形弟控,他昨晚一直在看小闯的模特账号。” 方棱一愣,当即哈哈大笑。杨爱棠恼羞成怒去拍他:“我说真的,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我俩?”方棱笑得眸光流动,似内在的冰也要融化了,“我俩能有什么事。” * 杨爱棠走后,方棱向后靠在转椅上,仿佛很无聊地转了转,目光掠过屏幕上的报表数字。心中想的却是,那套睡衣,不如丢了吧。 程闯都二十三岁了,怎么好像还在抽条。过去他每次到机场接程闯,都会发现他又比上次长高了一些。少年的未来好像永无止境。 “方棱!”四年前的程闯从出口飞奔出来扑进方棱怀中,那副快活、昂扬的精神,好像也永无止境,“我有话跟你说。” 方棱问他什么话,他却卖关子不再提了。方棱知道他幼稚,总有各种心血来潮的玩法,也就陪着他玩,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让他急。一整个夏天程闯无所事事,如果不是缠着方棱玩这玩那,就是关起书房的门暗自捣鼓。他越来越喜欢各种各样的身体接触,会趁方棱做饭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会在吃饭时用脚去踢方棱的大腿,会煞有介事地拍拍方棱的胸肌夸张地说“好大啊”—— 那个时候,方棱想,他应该是有预感的。 夏天的阳光太好,他们在阳台上歪倒,方棱盘腿坐在毯子上看资料,程闯就枕着他的大腿玩手机。他知道程闯有自己的工作账号,上面是个几乎全然陌生的小帅哥。程闯的时尚风格是冷硬的,黑灰的素色,利落的短发,深邃的眼瞳。每一张,冷得钻心,像伦敦的秋雨。他再低头看看自己腿上这人,忍不住抖了他一下,手机就掉下来砸中了程闯的鼻梁。 程闯勃然大怒,顶着发红的鼻头一脸恶相扑过来,他惊笑之中差点将茶几都掀翻了。然而程闯最后只是闷着头,拿自己极短的发茬往方棱脖颈间蹭了半天的痒。 呼吸相闻,热切的,像夏天咕嘟咕嘟的气泡水,折射出五彩的光。 方棱开始感到,这一切不对劲了。
第8章 | 8 【自私的、怯懦的、贪心的他自己。】 方棱在感情上并不是个迟钝的傻子。 他从小失去父母,在福利院受着资助长大,却养成了世故圆熟的性格。他在读高中时发现自己的性向,无人倾诉,也并不慌张。后来他应对人生中的各种挫折,也都是这样的态度:没什么大不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在他年轻的时候,同性恋还是很稀罕的地下造物。他于是习惯了摸黑地寻觅,也曾不得其法,也曾上当受骗,但最终他掌握了这个地下世界的规则,他开始游刃有余。 工作之后时间紧缩,他只偶尔出去猎艳一次,有的口味比较合适,就会留下联系方式常来常往。生理需求既得以解决,那么其他的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规则,规则的良好运转带来稳定的秩序,稳定的秩序可以安置好每一个成年人的欲望。 方棱生得俊朗,性情温柔,而且——不知为何有这样的传闻——据说他床技一流。因而在他常去的酒吧会所,追求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太了解成年人之间的暧昧,酒杯推过来,眼神递过去,修长的手指屈起在吧台上点两点,再仰起脸,笑得很无辜的模样。 陌生的时候,会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良家妇男和失足少男相结合的奇怪气质;而接触深了,就会发现他非常好相处,上完床后,不会留下任何负担,他是酒吧里迷茫的同性恋中最成熟的那一种。 但是,大约五六年前起,他就已经很少出去放纵了。 他工作,下班,做饭。有时和同事们打打扑克,有时独自去看个电影。有时他在家中做大扫除。他好像越来越成为一个无聊的男人。 是啊,也许这才是他的本质。 他的本质,也是他的外壳。 他甚至可以和过去的炮友做普通朋友,当对方不知道挑哪款冰箱好时,给出自己作为资深冰箱使用者的建议。 “跟谁聊天呢?”程闯又凑过来,方稜一手拍在他额头上将他推了出去。程闯就像个小狮子一样不满意地晃了晃脑袋,非要扒拉着他的注意力:“你别忘了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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