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闯那秀气的鼻子动了动,像有汗珠掉下来了,沾得方棱的心上湿了一片—— “我想吃烤鸡。”他说。 方棱静了片刻,回答:“好。但你回去要先醒酒。” “大白天的,我还要玩儿呢。” 你也知道是大白天啊。方棱深呼吸一口气。他的脾气比过去要好了许多了,如今连杨爱棠都说他像个无欲无求的菩萨。但他还是会烦躁的。他伸手解了衬衫的领扣,胸膛起伏,他想方才那一瓶酒还是影响到了他的情绪。于是语气变得强硬:“程闯,你总说我把你当小孩。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个大人?” 半晌没有听见回话,他知道程闯一定是又睡着了。心中冷笑一声,这孩子只知道听自己爱听的话,不爱听的他就当耳旁风。小孩是这样的,从来不面对现实。但是当方棱低下头,却又愣住:程闯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竟睁开了,望着他。 明亮地,缱绻地。 他说了一句什么,方棱没有听清,下意识地伏低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唇。 带着微微酒气的声音烘热了方棱的耳朵,轻细得像一只飞虫钻了进去:“你以前明明喜欢我这样的。” 你以前明明喜欢我这样的。 如今你不喜欢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改掉了。 醉意软化了程闯的怨怒,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潮湿的迷茫。 方棱慢慢地坐了回去。 “烤鸡要怎么做?”他闭上眼睛。 程闯笑起来:“要柠檬蒜香!” * 跨越大半城区,终于来到东五环开外,道路也越开越窄。两旁的水果蔬菜店将摊子架设在路边,干燥的路面上不时飘过落叶和塑料袋,四面飘荡着饭菜和衣物的浑浊的香。上空交错的电线压得低矮,好像不留神就能将车辆都绊住。 程瞻把车开了进来才后悔,这根本找不着停车的地儿,更何况是两台。只有先让杨爱棠下车,将行李箱一个个搬出来,自己再开出巷道去。不放心地又叮嘱:“箱子先别动,待会儿我来搬。” 杨爱棠回:“知道知道。” 另一台车也停下,方棱扶着醉醺醺的程闯出来,程瞻一看,眉头又深了几分。“他要是耍赖,你不用理他。” 杨爱棠也看了过去,发笑:“我看他不会跟我耍赖的。” 杨爱棠迎上前给方棱搭了把手,然而程闯只贴着方棱,方棱便示意杨爱棠先上楼去,又从程闯的包里寻出钥匙开了门。程闯这个所谓的“工作室”,在他回国之前都秘而不宣,如今终于显露出了真容——原来竟还是个空房,什么家具都没有。 杨爱棠站在门口,只觉冷风从那大开的窗户灌进来,灌得他透心凉。他缩了缩脖子:“待会儿你哥看见了骂你,我可拦不住了。” 程闯靠着方棱的肩膀,迷迷糊糊地应:“我没钱了,只能先将就将就。” 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方棱说:“行,那你先将就将就坐地上吧。”就势将他卸了下来。 程闯乖乖地屈起双膝坐在墙角,额头磕在膝盖上,加上他一身黑,活像是派出所谈话室外等待调解的社会酒鬼。方棱多看几眼,终于无法忍受,又把他拽了起来。 “干嘛呀。”程闯说。 “带你去外面住。”方棱说着,给他拍了拍身上蹭的灰,勒令:“站好了!” 程闯迷迷瞪瞪,竟下意识地并了腿挺了胸。本就做模特的人,这么一站直简直是英姿飒爽。杨爱棠看得好笑:“他还是听你的话。” 方棱无话可说,匆匆下楼,跑了几趟来回,把程闯的五个行李箱都权且搬进“工作室”,再将程闯的背包背上了自己的右肩,左手去拉程闯的手。 程闯乖乖地给他牵住了,趿拉趿拉地下楼。 杨爱棠在后边观察许久,直到三人走到了附近的停车场与程瞻会合。杨爱棠才问:“你要带他去哪儿?” 杨爱棠的眼神温和地亮,好像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他。 方棱将程闯再次安顿进自己的车中。 “带他去我家。”他扶着驾驶座的车门,午后的太阳底下,他脸上的疲倦更甚,但是透着一股坚持。 杨爱棠眯了眯眼,还未说话,程瞻先开口:“不用那么麻烦,找个宾馆给他……” “是啊,可是他说要吃烤鸡。”方棱笑笑,好像很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你 就 宠 他 吧 朋友给程闯取了个外号:程一锐(澳)…… 明天继续更新哒!
第5章 | 5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程闯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脑子里也昏昏沉沉,仿佛有四个人在里面炸金花。 但是这张床却很舒服。柔软的床垫承托着他疲惫的身躯,枕头里像含了一万片飘飘然的羽毛。他抬起眼,天花板上了无装饰,只一盏雪白的吸顶灯,映出窗外的夕晖。整面墙的木制衣柜是柔软的白胡桃色,布艺的床头柜上堆着几本书,还放着他的手机。他又揉了揉眼睛。 他隐隐似闻见了烤鸡的香味。 此时此刻,是真的吗?还是他依旧在做梦? 他仿佛已经做了一个很深的梦。梦里有一个夏天的欢笑,有自以为的喜爱和珍惜,有北京城璀璨的夜晚。可是一个夏天又太短暂。他醒过来,才发觉身上都冷了。 他慢慢坐起身,拍了拍头发,低头,自己穿着一套干净的、浅蓝色的棉睡衣,除了裤脚略短,其他尺寸都很合适,好像长在他身上一样。方棱家里的东西都是这种感觉:温软,舒适,像没有丝毫的脾气。 他踩着床下的粉毛拖鞋,推开门,便看见隔一个客厅之外的厨房里,方棱正背对着他处理烤鸡。 上午接他时穿的大衣早已换了睡衣,是平淡的深青色,方棱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在程闯的职业眼光里看来,方棱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身材,宽肩窄腰大胸长腿,脸容英气勃勃,俊得发冷。但方棱却很少做出格的打扮,穿衣风格一向是舒适干净,此刻局促在不大的厨房里,还系了一条围裙。程闯知道那条围裙正面的口袋上还有两只小熊。 柠檬蒜香烤鸡应该算一道小布尔乔亚的白人菜,过去并不在方棱拿手的范畴之内。是程闯大二回国的那个夏天,故意要方棱做给自己吃,那时方棱钻研菜谱到半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市场里买鸡,回来杀鸡放血的时候程闯又怕又笑,还非要抱着方棱的脖子看着他剁鸡肉。方棱那样郑重其事,导致程闯以为这道菜多么高深,还一度得意自己拿捏住了方棱。但后来回到英国,合租的外国室友随随便便把鸡腿放进烤箱就得出了相似的味道,他才深深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他沉默地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去。方棱的公寓格局不大,只胜在温馨,连阳台上都铺了一块软绒的地毯,摆了一方小茶几和软乎乎的坐垫。程闯推开了窗,窗下的晾衣杆发出轻响,他那套沾了酒气的黑衣黑裤已洗过,在空中无助地荡了荡。 他低下头,从手里始终紧攥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咬住,但没有打火机,他又迟钝地怔了一怔。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一道不带感情的声音像刀子般劈过他脑海。 程闯转过半个身子,便看见方棱穿着睡衣、披着围裙,双手抱胸,正冷冷地盯视着他。 围裙两侧,两只小熊扒拉着口袋,也正好奇地与他相望。 * 阳台上的那个侧影看起来好陌生。 方棱从满是油烟的厨房走出,洗了手,正打算去叫程闯起来,便看见程闯已站在阳台上。瘦瘦高高的,脸色很平静,比他喝醉了耍赖的模样平静得多。眼睫低垂,嘴上咬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烟头玩世不恭地一翘一翘,使得那双眼瞳里的光也时亮时灭。 方棱将手探进小熊口袋,摸到一方薄薄的纸片。是他给程闯洗衣服时,从程闯外套的内口袋里发现的,一张名片。 ——销售部主管,方棱。 五年前,叛逆的小孩顶着一头紫毛坐上了他的车。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上来,还前后调了调座位,豪气干云地叫了声:“走嘞,去豪景苑!” 方棱是一万个莫名其妙,想赶他下车,他还很大度似地拍拍他:“没事儿,随便开!” “这是我的车!”那时也不到三十岁的方棱当即带着怒气骂回去,“你滚下去,你给我滚下去!”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吵了半天,直到会所门口排在后头的车都按起了喇叭,有服务生来请方棱开车,方棱满头黑线地又去吼那服务生:“我来找5楼509包房的人!齐永海,齐总,看到没?” 那服务生呆呆地道:“509包房的齐总……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啊。” 方棱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什么?” 那小孩还往后抻着脑袋瞧,颇为遗憾地说:“你挡着人家道儿了。” 方棱深呼吸一口气,一根手指点着他,咬牙道:“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程闯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往椅背上瑟缩一下,“哥哥,我才十七岁,你就送送我呗。” 他还朝方棱眨了眨眼睛,好像要方棱帮他保住这个十七岁的秘密。 他当年真的是个很娇气、又很可爱的小孩,恃宠而骄,还虎虎生威。 …… 方棱抿了抿唇,质问刚刚发出,程闯已经走了过来。 当年的小孩如今已很挺拔,如一片野云倏忽掠过去,将香烟丢进了客厅的垃圾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第6章 | 6 【他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大人。】 丢了烟后,程闯看见一盘柠檬蒜香烤鸡已经摆上了餐桌,旁边还有一碟小菜和一盅鸡汤。 回国之前,他设想过千千万万次自己要如何面对方棱。他锱铢必较地演算着自己要如何高傲、冷酷、沉默地抗击方棱那副“大人”的假面。在程瞻和杨爱棠的面前姑且还算冷静,可是一上了方棱的车就破功,反显得他更像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孩。方棱会怎样看他呢?想必还是在暗里嘲笑他吧。 他拉出椅子,一言不发地坐下。 很丢人。为一些早已不作数的委屈而计较,很没有度量。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演出厅里挤眉弄眼,其实谁也不会来看。 他听见方棱也在他对面坐下,轻轻地、像叹息一样对他说:“尝尝看吧。做得仓促。” 后一句像在同他道歉一样。程闯吐出一口气,抬脸,勾了勾嘴角,动了筷。而后挂起笑容说:“好吃。” 方棱自己没有动,那盘烤鸡精致得像刚从餐馆里买来的假货,但确实是他做了一个下午的结果。做完以后就疲惫,也没有任何胃口了。 程闯看他一眼,又笑:“谢谢啊。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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