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秋没有说话,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话,楚白秋。” 很久,很久,才响起他略带嘶哑的嗓音:“……贞洁,阿醒,你明白吗?顺服和贞洁,心理和生理,这是楚家少夫人最重要的两个品性,可是在你走进顾北知的怀抱的那一瞬间,全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再认下你,楚家也是。既然不再是姻亲,在雨华出事的时候,撕咬一口利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你父亲投靠楚家,投名状,就是你。” “现在,你已经做不了楚家的少夫人了,为什么楚家还要救雨华?” 我实在没想到,我眼里这么坚固的联盟,仅仅是因为一门姻亲的作废,就瞬间土崩瓦解。而雨华和我爸招来的祸事,竟然是因为我任性的出逃。 我颤抖着嗓子道:“仅仅因为如此?利益……利益难道不才是最坚固的联盟吗?” 楚白秋很长、很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坐起来,将我翻过去,握着我的肩膀迫使我面对着他,双眼平静,甚至有种成年人看不懂事的孩童一般的包容和怜悯:“想要投靠楚家的,太多了。而雨华和裴叔,又实在太弱小,弱小到那点利益对楚家来说,真的微不足道。你和顾北知的事,在见光的那一瞬间,就是往楚家的脸上甩巴掌。裴叔投靠带来的利益,不足以让楚家对这份羞辱忍气吞声。” 我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冻结。 楚白秋将额头与我相抵,微微闭上眼,神色里有种极度疲倦:“我花了很多功夫,才让父亲重新给我这次机会。回到我身边,当好少夫人,就当这些事都不存在,好吗?” 我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我跟随、凝视了好几年的少年,和一年前相比,真的多了一种成年人才会有的倦怠。潜藏在他的眼角眉梢,如同湖水泛起的涟漪,很轻,但足以让整片水面动容。 我的心猛然抽痛起来。意气风发的楚白秋,终于学会了低头和让步,在一些他视之为底线的原则面前。我以为这是我喜闻乐见的,这是我奋力反抗和努力着想发给他的,可是真当他在我面前流露出那份脆弱,我却发现,我并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兴。 这场博弈,从头到尾,就没有赢家。 “我不愿意。”沉默了很久,我像是想清了,语气很坚定:“我见过了大西北广阔的天空,我用自己的血和拳头挣回过尊严,所以我再也过不回你说的那种,金丝雀、美人瓷般的生活。我不想再当楚夫人,楚家不帮我爸,我们可以自救。我爸选择了去伊犁找金矿,而不是把我卖回来,我也不应该扯他的后腿。” 我说着,眼睛就有点湿润:“裴安和裴醒枝,都曾经卑躬屈膝、委曲求全过……但是我们不会永远低头。” “楚白秋,我们不会永远低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又往怀里抱了抱,手臂更紧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很固执:“你离开我,祁之晨马上就会黏上你。我假意许诺他,才从他那里要到了你的定位信息。但是我不会真的把你交给他……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说:“你见过祁之晨了,那就应该知道,我和他也——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和我结婚?” 楚白秋像是猛地被打了一拳,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帐篷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这句话简直是踩着他的伤口反复撕开,把他视如性命的尊严践踏得彻底。 很久很久,他才勉强开口:“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戳瞎了他的眼睛,为的是他那个彝族的弟弟。” 我说:“那你还愿意?你应该知道,我和诺苏也——” “别说了!”楚白秋仿佛狼狈至极,猛地捂住我的嘴,声音颤抖,简直像是要哭,罕见的脆弱至极:“别说了,阿醒!” 我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头剧痛,眼眶几乎盛不住泪水。踩碎楚白秋的傲骨,实在没让我开心。 “那个诺苏,我知道,情妇之子,好像还身患重病。祁之晨,是个半瞎,恨你入骨。你和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未来。” 诺苏?重病?我悚然一惊,难道因为我戳瞎了祁之晨,他变本加厉的折磨诺苏了吗?我心头瞬间火起,恨从中来。祁之晨,祁之晨!难道真要杀了他,诺苏才能得自由身吗! 楚白秋还想说什么,帐篷外猛然响起一声巨响。他瞬间僵住,条件反射般抱住我缩到了帐篷的角落,警惕万分的单向窗户里紧盯着外面。那声音我也十分熟悉,惊雷一般炸裂,十成十是一声枪响。 楚白秋的保镖们反应极快,瞬间开始还击,团团拱卫着他的帐篷。他一手抱紧了我,一手紧紧握着一把手枪,咬紧牙关,脸色苍白。他完全是个世家贵公子,这种硝烟弥漫的事,哪里接触过?楚家是门阀,和顾北知那种黑道背景不一样,楚白秋的手从来没沾染过鲜血。我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又何必来大西北卷入这场纷争呢? 外面的呼喝和枪声还在继续,又是几声之后,猛然沉静下去。楚白秋紧盯着门口,数秒之后,没有等到进来报告的保镖,他的额角瞬间泛起冷汗,把我往身后用力的藏了藏,单手举起手枪,对着帐篷口,腮帮子咬得死紧。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十八岁的楚白秋,论学识眼界、品味才华,自然是人中翘楚。可是他到底年轻矜贵,没见过肮脏血腥的矿谷,不知道楚家的权势震慑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的龌龊。 “楚公子,”帐篷的门帘纹丝不动,外面响起祁之晨好整以暇的声音:“在我的地界上,拿了我的东西,找到了我的人,却不跟我说一声,这可不是很厚道吧。” 楚白秋将我挡得严严实实,脸色慢慢平静下来:“祁家主,阿醒是我的未婚伴侣,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你。我也跟你提过,楚家能付出什么条件。我劝你不妨再想想,和报复比起来,实打实的利益,是何等的珍贵。” “是的,我的确是很心动。”祁之晨悠然道:“但是让一个伤了我的贱人全身而退,我这个祁连山之主就算是做到头了。我不跟你讲虚话,我轻易不会出矿谷,但我如今既然已经追到了这里,裴醒枝我就非要不可。你单枪匹马,能扛到几时?我就在这里和你耗着,耗到你这些受伤的保镖全都失血而死,耗到你子弹打尽。那时候,我再进去,可就不止要裴醒枝一条命了。” 他声音里的阴毒几乎溢满,我知道,他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祁之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就算楚白秋能保住命,断条腿、少只手,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外面的保镖们都受了伤,他们的命在祁之晨眼里,分文不值。 可是他们也是人,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就像我是我爸的儿子。我每次在擂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在穆则帕尔手上撑住的时候,心里想的也就是,我爸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得为了他活着。 我不能放别人的儿子去死。 楚白秋神情冷漠,我知道他是一个绝不会为别人的威胁低头的性格。尊严和脸面这些东西,重于他自己的性命,更不必提别人的性命。 他不会低头的。 我已经挣开了手腕上的绳子。从我被捆住的第一时间起,我就在用诺苏教我的所有方法,一点一点尝试着脱困。一直到刚刚楚白秋和我对话,黑暗里他心神澎湃,注意不到我的小动作,所以我终于有所进展。我以为我能要挟他脱困,可是原来等待着我的,是更深的牢笼。 算了,我认命。 我不能把良知放在自己的性命前面,这也是我爸教我的,做人要有良心。 在楚白秋说话之前,我猛然暴起,从松脱的绳子一把绞住了他的脖子,顺势来了一个过肩摔。他全神贯注盯着门口,哪里防备得住身后的偷袭?一摔之下,手枪当场脱手而去,他立马挣扎着过去够,又被我眼疾手快一脚踢开。那一瞬间楚白秋的脸色十分精彩,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年不见的我,会有如此身手。 我不顾及他精彩的脸色,用绳子利索将他捆成一只粽子,又将枕巾团了团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牵着他,上前一步,一把掀开了帘门。 外面果然剑拔弩张,楚家的保镖们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个个被塞了嘴。祁之晨站在夜色里,隔着一排他的心腹,仅剩的那只眼睛死盯着我。 很难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怨恨、阴毒、冰冷,却又炽热、贪婪,浓烈的恨,浓烈的爱……像是要把我抽筋扒皮,又像是要把我焚烧分尸。我出现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就只剩下我。 “裴醒枝——” 他的声音咬牙切齿、刻毒万分,却又顿了顿,再顿了顿,好似在挣扎,十足的矛盾,却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颤抖,怨恨缠绵在唇齿间:“小少爷——”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万分讽刺的笑。 他恨我,这很明显。但他在恨我之余,依然忍不住爱我。 这个笑容显然是被祁之晨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泛出了几分恨意:“小少爷,你跑得是真快啊,死在库木库里沙漠的人都快上百个了,你居然从那里走出来了。” 我带着淡淡嘲意:“托祁家主的福,没吃什么苦。” 祁之晨那张熟悉的脸,右眼用纯白的绷带细细缠紧,整个人都被伤口折磨得瘦了一圈。 一想到他这段时间经历过何等生不如死的痛,我忍不住就无声笑起来。 祁之晨剩下那只眼死死的盯着我,全是浓重的恨意,一瞬都不曾移开目光。 “你果然恨极了我。”他咬着牙:“就为了诺苏那个贱种?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打听到你父亲的踪迹!就差一点,我本来是要和你说的,就差一点!我那么殚精竭虑,你却为了一个贱种,捅我一刀——!”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瞬间暴怒:“你闭嘴!诺苏是你弟弟,比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狗杂种不知道干净多少!” 祁之晨冷冷一笑,他站在几步远,向我张开手掌,掌心是一枚镌刻着“CHU”的乳钉,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他清洗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我打磨了好几天的、尖锐无比的针尖闪烁着寒芒。祁之晨的脸上全是恶意的笑容:“他已经遭到了报应,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他的话。” 楚白秋显然是认出了那枚乳钉,瞬间明了了前因后果。他也听懂了祁之晨话里的杀机,瞬间暴起挣扎起来。可是我的绳结捆得实在结实,他再拼尽全力的挣扎,也只是在原地狠狠地撞了我好几下。 “哟,楚公子认出来了?你的这枚小东西?” 祁之晨带着恶意笑起来:“我们的小少爷,他脱得干干净净,躺在我的床上等我肏。我摸到他的乳钉,他还很大方的跟我分享上面的镌刻,说,这是你对他的规训,象征着——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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