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命运高于一切的神,被当成玩具牵着走的永远是改变不了的命运。 人能乞求命运吗? 命运不是定死的吗? 他时而宽慰自己梦想这东西太飘渺了,得不到很正常。 可毕竟,六七年了。 “为什么不复读,我怕我疯掉,我每天的精神处在一个游离态,从二楼跳下去是我是想为自己挣最后一条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应该去哪,这些无所谓,我只知道我要离开。补录的学校不多,影像是个什么东西,学校在哪,我都不清楚,稀里糊涂地就去了。” “去了后,我就想当兵。我妈以死相逼,我知道她做得出来。自打高三那年她站在顶楼上时我就怕了,我很怕死。你说的对,我很怂的。我只会逃避,只会妥协。” 当梁春华用死亡这把刀抵着他的喉咙时,他再很多次的妥协了。 此后往日的理想是他闭口不谈的话题。 两千八百公里的路是释怀,也是掩盖。 学医这条白布掩盖掉了那片布满荆棘的过往,否则在他每一个想要回头看的深夜里,扎进肉里的是尖锐的、名为不甘心的利刺。 他那一文不值的理想,再也赌不起一条人命。 祁硕仰着头,一滴温乎乎的泪从眼角顺着灼热的脸庞滑向耳骨,又很快变凉。 林琛心里苦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不确定地问:“我们第一回见面,你觉得我会自杀是因为这个吗?” “是。”祁硕点头。 在梁春华动不动就自杀的威胁下,在那匮乏且破败的世界观里,对待生死祸福他格外敏感。 林琛的手握住祁硕的胳膊,鼻子有些酸胀,他来回抚摸着那些狰狞的伤疤,满眼都是心疼,“傻不傻,用刀划都还能好受点。” 祁硕将脑袋侧歪,支撑在林琛胳膊上,“林琛,有时候,我真感觉我像个疯子。” 林琛用下巴蹭了蹭他有些发烫的额头,“会过去的。” 祁硕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不知道多少杯的白酒他的脑子开始昏沉起来。 他上身透着红穿好衣服,东倒西歪地去了厨房。林琛跟在他身后护着,走一步都怕他摔着了。 祁硕跪在地上,低头在橱柜里掏了好久,抱出一个大铁盒。他又摇摇晃晃地回了卧室,边走边用手抹走盒子上的一层薄灰。 卧室里祁硕又翻了翻床下,费劲地找出一把小钥匙,他晃了晃脑袋坐回床边,呼出几口热气,脖子上的青筋怒张打开盒子。 “就这个。”祁硕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琛。 已经边角褪色的照片里是一个小男孩一个老人站在麦田里,身后是暖黄色的高山白云。岁月在老人脸上留下的痕迹让他看着更加慈眉善目,身旁的小男孩寸头咧着嘴开心地笑着,不带任何锋芒。 “这是最后的合照,十二岁拍的。他临车祸的那段日子,提前给我买好了房子,让我结婚用。他说他要看着我考上一中,考上大学。” 祁硕哽咽着,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砸在地板上。 “他说他这辈子都没过一次生日,今年他要过一次生日。可就是……最后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而我在他生日前一周,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了,我都没来得及给他道歉,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就走了。”话到这里祁硕哭得泣不成声。 那场车祸在一次次警醒着祁硕。 梁春华再怎么过分,祁硕都不会和她争辩,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任性妄为带来的后果。 哪怕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说不定某天滚几圈蝴蝶效应后也可以成为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让人无法翻身。 谁都承担不起一场死亡。 “愧疚。真的很愧疚。”祁硕眼神死死盯着照片,拳头攥紧,手背扭曲的青筋突起,指关节发出咔嚓声。 他对过去的自己厌恶至极。 这四个数字是生日,也是忌日。 他的第一个生日,唯一一个忌日。 那些伤疤是祁硕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他对那场车祸唯一的释怀。 钉子是窗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带着铁锈的尖头刺入皮肤,鲜血顺着不规则的伤口汩汩流出,是灼烈的刺痛。 十三岁的少年以为自己做了很大的恶,只有用自身的疼痛才能洗得干净。 但他不知道伤疤会永远跟着他,那份愧疚依旧是。 林琛盘腿坐在祁硕脚边,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之中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悲伤。 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手掌捏了一下祁硕大腿,“不怪你,不怪你的。爷爷那么好的人,早就原谅你了。” 时隔七年,再想起那场车祸仿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恐惧在绝望里生根发芽,自卑又懦弱的蔓死死困住顽固的他。 画地为牢。 自始至终,不肯放过他的只是自己罢了。 顽固又懦弱。 林琛抬手轻轻擦拭着祁硕脸上的泪,将他颤抖的肩膀搂进怀里,哑声说:“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酒精在一点点占据祁硕的脑神经,他紧紧抓着林琛贴上来的怀抱,手臂力气很重,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下午四点多太阳终于穿破厚重的云层照出来一束光,从沾满胶带的灰窗里透进客厅,黄色裂了一个缝的瓷砖地板泛着光。 祁硕重重吸了一口气,声咽气抖着在林琛肩头蹭掉眼窝涌出来的泪。他眼前一片糊光偏头看向窗外,感到有些刺眼。 光都是转瞬即逝的,没有哪束光能停留很久,冬天最难熬的是被噩梦吞噬的黑夜。 更悲伤的是,这个故事好像结束了又好像还在继续,他到现在依旧找不到结束的出口。 没有再加碳的炉子烧不了多久,里面的炭火逐渐开始变暗。 林琛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干祁硕脸上的泪,祁硕胳膊抖着将照片扔回盒子里呼出口不太顺的气。 林琛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随口问:“这些都是遗物吗?” 祁硕搓了搓发肿的眼皮点头:“嗯。那是他收藏的画。” 林琛轻摸了一下画轴拿起,光是看外面的纸张都已经陈旧泛黄,他没敢打开,“看着挺古老。” “嗯,清朝的。”祁硕吸了两下鼻子,一脸淡然地说着。 “嗯。”林琛脑子转了小半圈才反应过来,“什嘛?!清朝的?!古董啊!这不得几百来万呐!” 祁硕手指轻弹林琛的脑门,“什么啊。只是清仿唐的。不值钱。”他轻飘飘地又补了一句。 林琛占便宜似地在古董画上多摸了两把,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干巴巴笑了笑立马将画放回原位。 祁硕中指后勾将手串取下,一侧绕在拇指上转了两圈,珠子与珠子之间摩擦发出声响,“这对沉香手串,也是他留下来的。” “那你给我一个,能合适吗?”林琛照猫画虎学着祁硕转手串,捻来捻去都不顺溜,“它贵吗?不会也是古董吧。我给古董啃了个牙印!我这破嘴,真该死。” 祁硕扫了林琛一眼笑了笑摇头,“不是古董。也不贵。” 祁硕虽给了一个否认的答案,但林琛还是觉得胳膊上仿佛多了二两金压着,沉甸甸的。 祁硕将盒子关起来锁好,林琛帮他放回厨房的柜子里。 “也是放心让我看见,不怕我偷了去。”林琛嘟囔着从厨房出来。 “林琛,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祁硕抬起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问。 林琛走上前转了转祁硕的发旋,“说实话会,但我能理解。没有谁的选择会一直完美,也许老天已经给了你一个还不错的出路。” 祁硕点了点头,“但愿吧。” “火不烧了吗?”林琛拎起铝壶看了眼炉子里快要熄灭的碳,顺便打了个哆嗦。 这屋里待久了是渗着冷。 祁硕穿好外套起身摸了摸烫手的壶边,“不用了,走吧。” 林琛顺便去三个卧室转了几圈,祁硕的卧室墙上全是祁闻乱涂上去的各种画。 “你冬天卧室里没暖气,炉子在外面,你怎么睡?”林琛叩了叩床板,只垫着一个毯子坐着都硌屁股。 “插个电褥子睡觉不冷就行了。”祁硕说的很平常。 林琛摸着这个木板床这让他很难不去联想梁春华刚刚说的话。 “冬天房间里没暖气,他坐在桌前写作业……穿着件棉服睡在沙发……” 林琛眼睛忽明忽暗地闪了闪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也跟着抽动两下。 原来祁硕以前的冬天那么冷。
第62章 看江边的人 林琛伸出手拉过祁硕,胳膊抬起指腹捻过有些烫手的眼皮,很温柔地转开话题:“喝酒了这会能回公寓吗?” “走吧,我想吹吹风。” “好。” 林琛收拾了酒瓶熄灭了炭火,将祁硕外套的帽子扣在他脑袋上,牵着他的手下了楼。 祁硕酒喝的多这会走路有点飘。 风在前面肆意横行地吹,帽檐压了他一半的视线,在这条他最熟悉的街上,唯一能看得见的是那个最熟悉的背影在牵着自己走。 祁硕拽了拽林琛的手,脖子朝后一仰露出额头,抬起红肿的眼皮目光沉沉看着林琛。 林琛停下脚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目光交错的瞬间,在流转的眼波里祁硕过往的一根思绪与此刻交错。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在很早前的江岸,一切就已经是命中注定。 他没有太大的见识,没遇到过太漂亮的风景和太好的人。 他来自于山,所以格外向往江与海。 林琛是他走出大山见到的第一片新的世界,世间任何美好的词去形容他都是不够的。 他闭口不谈爱与喜欢,自始至终觉得感情寄托是一件虚伪的事情。 因为没人教他去爱,他甚至没怎么见过爱。 他干什么事都犹豫不决胆怯懦弱,唯独对喜欢林琛这件事,他坚定不移。 就和他会从二楼跳下去改志愿一样。 因为很重要,所以才会毫不犹豫。 看江还是看人? 这个半年前随便一想的问题,他在此刻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在看江边的人。 车流划过路面留下不同程度的撕拉声,祁硕盯了林琛半天不言语,好一会突然冒出来一句:“林琛,我这辈子如果随随便便撇下你,我一定不得好死。” 这有些过于重大的承诺让林琛愣了愣,随后紧忙捂住祁硕的嘴,“两句不离死你他妈是不有病!能不能阳光点,不许瞎说!” “我没开玩笑。”祁硕布满血丝的眼睛很认真地注视着林琛。 “林琛,你会带我离开的,是吗?”他像一个小孩在不确定地小声恳求询问。 林琛全部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很笃定地说:“是的。这个地方我会带你离开。我们也会去很多地方。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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