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觉吧。”他说。 直到那被覆在手心下的长睫重新合拢,他关灯,轻轻抬手关上了门。 门里。 那被他以为早已熟睡的孩子,睁眼时一片清明。 …… 这份遗产认定书,除了戚家那些蝇营狗苟,在外界就只有他和时柏知道。 书房尘灰升腾,遗产认定几个字被火舌舔舐,了烧成灿灿星子,在什么地方,也有这样升腾漂浮的一团灰。 岑楼歪头想了想,终于记起。 是在戚宅,那些烧给戚容的纸钱冥币,也是这样的一团灰。 升腾 飘散 最后被雨水打下,和泥土混合,长眠地下。 连同打在宋京绽身上,属于戚容的印记,都统统灰飞烟灭。 岑楼怀着该下地狱的野望,亲手折断了宋京绽尚未萌芽的羽翼,连同他的自由,摧毁干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对于宋京绽的这份不可言说的心思,随着一次次进入戚宅,给戚容看病,宋京绽全心全意依恋在戚容身上的眼神,让他嫉妒地快要发疯。 “砰!” 佣人一下拉开书房的门,惊惶急促地,“岑先生,快,快去——” 她甚至连话都还没说完,岑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错身出去,直奔楼上。 —— 助理一度以为自己上辈子是陀螺变的,稍稍转的慢一点,就被人用鞭子一下抽过来,挥打鞭挞。 车子在他踩到120迈时短暂地响起警报声,然而没有人有空关心。 迈巴赫碾过雨水,驰骋过高速道。 岑家的仆佣早已等在岸口。 时柏被一身硬挺的高定西装包裹,头发略略散下,苍白冷峻的一张脸上依旧镇定。 但唯有助理知道,他手抖的已经连方向盘都握不住。 他语调强硬,单刀直入,“我的人在哪儿?” 佣人安抚他的情绪,“医疗队早已赶过去了,现在情况暂且不知,但还请时先生放心,想必是没有——” 后半句的没有什么大碍还没说出,时柏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盘旋的楼梯一层接一层,时柏脚步虚浮,已经接近站不住。 他既害怕自己上去看到不能接受的画面,又害怕他的小白鸟独自面对孤寂深冷的痛苦,直到在痛苦中溺亡。 “宋京绽自杀了。” 岑楼的一通电话,将他直接从飞往W国的机场拉了回来,他庆幸没有坐上那架飞机,但更抵不过此刻看见宋京绽还活着的劫后余生。 已经站不住,在握到小白鸟冰凉的手时就惨然跌地,他重重地出了口气。 透明点滴通过针尖输进他薄薄皮肉下的黛青色血管里,宋京绽脸色苍白,沉沉昏睡过去。 岑楼亦是一脸青色,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重物砸下的窟窿豁口,在他脚边,是四散的碎片,沾着血,粘稠而浓郁地染脏地毯。 “时柏。”岑楼淡淡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戚容的死对宋京绽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能轻易接受的事情。”
第18章 一响 夜深了。 湖面里有一轮月亮,随着风声沉浮,溺死在水中。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离开,宋京绽的点滴早已经撤下去了,但他仍没有醒。岑楼背对着宋京绽,站在落地窗前。惨淡白光打在他的脸上,轮廓刻薄。 他略略抬目,扫过倚在床边的时柏。 他的发丝垂落几缕,想是奔波所致,不狼狈,倒显出几分被包裹在冷淡皮囊下的轻佻。 一叠画稿被递到时柏手边。 他并不接,抬眼,看上面纤细笔触勾勒出的玫瑰图。 戚容爱玫瑰,尤其对白玫瑰爱的深沉。 这点,时柏早已从岑楼吊唁戚容时就已经知道了。 宋京绽的心理出现问题,刻板表现却是一遍又一遍绘玫瑰,时柏不想去想,甚至近乎逃避了。 “戚先生!”一声明显能听出惊喜的呼喊,来自床上蒙蒙初醒的宋京绽。 时柏身体僵了两秒。 就在这两秒,宋京绽冰冷的手牵住时柏的袖口。 他依依地笑起来,眼睛里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戚先生,你终于来看我啦。” 时柏回头,很自然地挽了个笑出来,表情显得很真,半点不似作伪。“我听到你在这里闯祸,又怎么会不过来看看。” 宋京绽知道这是在质问自己了。 他低头,看向手腕,那里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的很好,覆了厚厚一层纱布,看不见里面狰狞翻开的皮肉。 他倏地松了口气。 像是在庆幸时柏没有看见他丑陋的伤口。 “岑医生,你也在这里。”宋京绽从床上坐起,但下一秒又被时柏摁回去,命令:“躺好。” 他乖觉的听话,看不出上一秒还有勇气割腕自杀的反叛。 岑楼点点头,无事发生一样,提起:“你怎么想起来……”他的欲言又止,和落在宋京绽手腕的视线。 宋京绽虚弱而娇情地笑了笑:“我想看看,血流出来是会凝固还是一直冒。” 所以为了这个,就要割腕么。 岑楼也笑,问的很随意:“那现在呢,知道了么?” 时柏的手紧了紧。 宋京绽说:“起先还是会溅出来,后来慢慢慢慢,就凝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没什么区别。 时柏终于承认,且深刻认识到宋京绽病了,病的很厉害。 在场没有一个人选择揭穿他的谎言,岑楼说:“那下次不要这样了,如果发现不及时、”他顿了一下,倾身上前,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了。 与时柏对视一眼,他率先移开视线,不算搪塞的理由:“饿了吧,我去看看饭菜。” 关门的声音很轻,时柏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柔软的唇瓣吻住。 他像小兽取暖一样的,扑到时柏身上,恨不能将自己塞进他的血肉里,来汲取温暖和养分。 “戚先生” “戚先生、” “戚……啊嘶——!”宋京绽痛呼出声,却被拽着头发被迫抬眼,“宋京绽。”他低低叫他的名字,深冷的一双眼看不出情绪。 时柏和戚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性格,长相,处事方式。 哦不,也许只有在深爱宋京绽这点上,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戚容的眼睛总是舒展着,岁月吻过他的眼角眉梢,留下风情而温柔的细纹。他做事润物细无声,留不下半点蛛丝马迹。寻常人都说要想知道一个人心里想些什么,要看他的眼睛。然而对上戚容,却无人能从他的眼里看出半点外露的情绪。 时柏却不是。他像壁垒与武器构起的城墙,两两相望,知道他心防重,又鲜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里。 只觉得畏怯。 他很小心的避开宋京绽的伤处,只是不语。 他不愿意充当戚容的替身,不愿意接受宋京绽只有在将他当做戚容时才愿意吻他。 宋京绽的靠近里都和着狠毒的心思,叫他苦的生疼。 他却拿宋京绽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刻也只能松开他的手,敛声说一句,你该休息了。 他为宋京绽盖好被子,起身离开的一瞬——“戚先生。”他轻轻在后面抱着他的腰,脸蛋贴上,声音里有破碎的伤心:“戚先生,你不想要我了么?” 时柏僵住。 宋京绽伤心,“可是从你那天离开以后,我就一直在等你,可是你从来都不来。” 他终于肯承认:“我知道,只要我真的出了事,岑医生就会打电话叫你过来,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我太想看见你。” 时柏沉默地摩挲着他的手指,不答话。 宋京绽此时又说:“可是你来了。” 因为你来了,所以这一切都值得。 他说:“我不能骗你。”不是不想,是不能,他知道他总是骗不过戚容。 时柏甚至在想,如果他真的不来,宋京绽下次会用什么更极端的办法,来想办法让戚容见他。 时柏抱着这个现在仍有体温和重量的宋京绽,终于迟迟、迟迟地感到了一阵心惊。 他终于服软。 他想,就算是被当做替身又有什么的呢,戚容到底已经成了地底下的一捧土,死人到底是争不过活人的。 是了,他这么劝自己。 ……………………河蟹路过…………………… “砰!砰!砰!”因着突然的异响,门外的男人警惕起来,“宋京绽,还好么?” 就在他在外面扭动门把的瞬间,“咔哒。”时柏从内反锁。 时柏动作很慢,温柔又磨人,“快告诉他你有没有事,不然一会儿岑医生就要拿钥匙来开门了,嗯?”他最后的尾音缱绻柔和,看样子很好心。 宋京绽干呕的说不出话,他趴在门板上,调整呼吸,“岑——岑医……生呜” 最后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猝然变调,尖尖细细要刺穿人的耳鼓膜。 敲门声一下停住。 接着,是脚步声愈走愈远的声音。 宋京绽终于松了口气。 他缓缓地,迟钝地抬眼,看见时柏眼睛里的戏谑和笑意。 门外 被认为已经离开的人靠在栏杆上。 微仰着头,嘴里叼着根烟。白雾升腾盘旋,模糊了他眼中的思绪。 很少人知道岑楼吸烟,他出现在人前的刻板印象总是精密,干净,一丝不苟。他听见痛苦的吟哦,听见甜腻腻的吐息,他要被这个恶劣的小坏蛋害死了。 他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仔细观赏——那是一张车票。 一张目的地离这里千里之外的车票。 在宋京绽的口袋里翻出的。 他不知道宋京绽发现这张车票丢失后的表情,但料想一定精彩非常。 岑楼好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宋京绽。这个在旁人眼中美丽,懦弱,只能被摆在家里供起来的花瓶,有这样一颗狠毒果决的心。 或许所有人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又或许,他笃定岑楼会像当初在异国他乡帮他离开的那次一样,再一次的纵容和放任。 谁知道呢。 岑楼的一半被丢进滚沸的水里,另一半,近在咫尺的一门之隔,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不好 这可不好 然而他只是轻轻,轻轻地倚在了门板上,吸完了那根烟。
第19章 车票 宋京绽一开始,是没有打算让岑楼知道他的计划。 但他实在太聪明,宋京绽知道瞒不过他,与其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些小花招,倒不如直截了当告诉他。 车票是宋京绽拜托一位可爱的姑娘给买的。 他这张脸实在太具备欺诈性,当他看着谁的眼睛轻声落泪时,大概没有人舍得会拒绝他。那位厨佣小姐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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