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不该沉溺的。 从小时候开始,他所喜欢的东西,最终都没办法留下,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蛮惨的。 直到每人的碗中都盛满了乳白的汤,黎粲才为自己添了碗汤。 他以前从不喜欢喝汤,但许岁卓有这个习惯,这段时间里常会陪着他喝,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喝汤的习惯。 家中阿姨的手艺很好,空气中隐约浮着香味,然而今晚食欲全无,他如坐针毡。 许岁卓坐他身旁,迟迟没有用餐。 大家都在等一家之主发话。 爸爸没说什么,用骨瓷勺轻轻搅动碗中的汤。 碗勺相碰,发出声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两人的神经上。 “看我干什么?吃饭。” 爸爸的声音终于响起。 如果仔细听,还可以觉察出他语气中的疲惫,有可能是得知了他们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公司项目太过棘手。 总而言之,眼下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许岁卓拿不稳,黎粲的家人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从哪里得知。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在现在的情况之下,哪怕桌上是什么山珍海味,许岁卓和黎粲两人都没有吃出什么滋味来。 许岁卓吃饭缓且慢,最终指尖抵住碗筷,轻轻向前送,示意自己吃完了。 黎粲见状也停筷。 桌上微妙的氛围发生改变,因为三位长辈也跟着停下筷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 爸爸说完之后就盯着两人。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不应该抱有侥幸。 “抱歉叔叔,我——” 许岁卓先行出声,然而话音未落,就继续被人打断。 他心中一沉,深吸一口气,屏住。 无论他以前处理过什么样棘手的事情,难度都比不上今天。 他和黎粲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坚定。 许岁卓微微定了定心。 他面对的是黎粲的家人,面对这样情况的时候,连逃避都没办法做到。 “网上的事情为什么不寻求我们的帮助?” 爸爸神色严肃。 “爸,你……都知道了?” 黎粲迟疑地问着。 爸爸点头,说:“出现这种事情,在没有彻底解决事情的把握时,你们应该第一时间找我们的帮助。” “事发突然,也是突然发酵的,不想让你们担心。” 黎粲解释他和许岁卓两人的动机。 既然他们已经得知了网络上的事情,那么也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应该也被家人知道了。 按照逻辑来说,接着就该询问他们两人的关系里,如果不出意外,家人或许会叫他们分开。 饭桌上的菜还温热着,往外散出阵阵香气,餐厅的暖光充盈整个空间,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质感醇厚,窗外有细微的声响。 本该是温馨的场景,许岁卓此刻却像局外人,无法插话,只能在心中预想着糟糕结果,等待悬在头顶之剑的审判。 忽然间,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胃仿佛在痉挛,一下一下抽着,他用手紧紧按住。 他用单手撑着额角,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胃仍然在体内抽动着,没有停下的趋势。 几人的对话暂停,立刻起身查看许岁卓的情况。 耳鸣音和极度的难受让许岁卓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语。 他自然地搭上黎粲的手臂,熟悉的触感让他忽然间就脱了力,信任地将自己交出去。 抱着许岁卓上车时,黎粲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而他的头脑清晰,没有慌乱,极度冷静地和医生沟通着。 “没有病史。” “没有不良嗜好。” “好,我们预计十分钟之后到。” 电话挂断。 黎粲将人完全揽在怀中,他一手搭在许岁卓的腰间,让许岁卓靠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伸到许岁卓面前。 他说:“受不的话就咬我。” 许岁卓幅度很轻地摆头。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极度的难受之下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只记得黎粲好像一直抱着自己,然后腾空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黎粲的衣领。 后面就听见独属黎粲的声音,安慰他说不用担心,沉稳又让人有安全感。 许岁卓后面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似有似无地飘着消毒水味,但由于开了暖气,闻上去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应该是在医院,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黎粲送他来医院的那一刻。 许岁卓幅度极小地扭头,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 黎粲整个人拿了把凳子,守在床边,见床上的人动了便立刻起身查看许岁卓的状况。 黎粲见状,一言不发地将病床摇起。 许岁卓的视野逐渐变宽,变大,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不太像医院,至少不是他印象里的医院。 与其说是医院,到不如说是什么星级酒店的高级套房,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病人。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黎粲。” 黎粲帮他调好了病床后便坐在病床旁,一言不发,但眼神发紧。 在转过脸来的时候,黎粲眼下有着青黑,倦容明显。 许岁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抬起右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将手悬在半空。 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的他确实觉得四肢发软,提不上劲。 黎粲立刻将脸贴了上去,用自己的手扶着他的手,嗓音又涩又哑。 “你终于醒了。” “嗯,别担心。” “叔叔阿姨,还有姐姐呢?” 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黎粲需要看着他的唇才能弄清楚许岁卓的意思。 “你才醒,先别想这些,”黎粲的眼神在许岁卓的脸上游移,感觉面前的男生又瘦了些, “你怎么不问自己的情况?” “没事的,我知道不严重。” 许岁卓摇摇头,他已经从黎粲的眼睛中读到了他需要的信息。 他的五指轻轻摩挲黎粲的脸,继续说:“还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 黎粲的话音未落,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黎粲扭头,许岁卓目移,看见来者是黎粲的妈妈。 许岁卓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将手抽回来,但黎粲按得紧,他抽不动。 妈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晴朗,说:“岁卓醒啦?快来,我给你带了营养餐。” 许岁卓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谢谢阿姨”,也不知道黎粲的妈妈听到没有。 他现在其实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黎粲的家人,两人的关系他们肯定是知道了,结果关键时候他却晕倒,还享受着这么好的治疗环境,不用多想,肯定是他们的手笔,现在更是享受着他家人的照顾。 妈妈一边说一边将饭盒放在一旁,准备打开,嘴里还念着, “小粲,人家岁卓才醒啦,你不要去弄人家,让人好好休息。” “我已经批评过你爸爸了,让他下次说话好好说,不要搞这么吓人了,不过他当时也是生气,因为出了这么大事,你们居然不跟家里说,我们家有专业的律师呀,还有很成熟的公关部门,可以帮你们解决网上,你们这俩孩子,怎么就没想起来找家里人帮忙呢?” 黎粲的喉结一滚,听话地将许岁卓的手放下,并不容拒绝地将他的手塞进被窝里。 他说:“现在不能吃。” “什么?” 妈妈絮叨的话终于停下。 “安排了检查,检查完才能进食,在这之前禁水禁食。” 黎粲回答。 “啊?不是说不严重的吗?怎么还安排了检查?” 妈妈替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接着话锋一转说:“岁卓别担心,咱们忍忍,等会儿做完了检查就能吃饭了,我特意请的大师配了营养餐,绝对营养又好吃。” 或许是昏睡了太久,他的思路还有些跟不上,只点点头,再次重复了一遍,说:“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咱们岁卓要快快好起来。” 妈妈说完这句话后乐呵呵地拿了几个水果往外走。 两人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岁卓的视线从虚空落到了黎粲的脸上。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妈妈说的是“一家人”,说不定也有客气的托词在里面。 许岁卓完还全处在一个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他想问黎粲,到底发生了什么,家人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他们需要做什么。 想问的事情太多,他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但有人提醒他们需要去检查了,还推了个轮椅来。 其实许岁卓想说自己用不着,但黎粲执意让他坐上轮椅,将他推去检查室。 出了房间才发现,检查的地方不远,整个医院走廊一尘不染,午后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子中射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如果不是此刻要去检查,许岁卓还能用“惬意”来形容现在的感受。 胃部只有些隐隐的不适,疼痛感缓解了很多,黎粲在身后推着他,高大的体型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感。 随后黎粲有条不紊地协助医生,按照流程将许岁卓送进去检查。 他站在门口,想起昨天才将人送到医院的时候,黎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承认,在看见许岁卓难受的样子时,他跟着揪心,恨不得晕倒的是他。 还好,许岁卓没什么大碍。 如果真的在自己家发生了什么,黎粲也不会选择原谅自己。 检查做得很快,黎粲推着轮椅,许岁卓坐在轮椅之上,是种很特别的体验。 “你……家人他们怎么样了?” 许岁卓问出声,他在心中憋了很久,眼下总算找到两人独处的时间,找机会问了出来。 他罕见地不想太快得知答案,总觉得知道这个答案之后,两人就得分开。 许岁卓在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没有依赖过什么人,又或者是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倾注希望,这似乎也成为了他的社交原则,不管什么关系,不要抱有太多希望,所以他独来独往惯了,对于什么人的离去,只当看见了落叶,心中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没有人会陪他一辈子,当黎粲闯进他生活的时候,这个原则被打破。 显而易见,黎粲是特别的那个。 人都是贪心的,许岁卓不仅想要和黎粲在一起,还想要和他在一起很久。 突如其来的网络舆论让两人的关系就这样摆在了家人面前。 两人没有方案,如果家人提出了让两人分开的要求,他们也没有力量进行抗衡。 所以,许岁卓不想让头顶的剑太快落下,这样一来,他们起码还能存续一段时间的关系。 和自欺欺人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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