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书少爷回来了。” 谢承洲愣了一下,前方拐弯处突然出现一道刺目的灯光,一辆私家车开着大灯张扬地迎面驶来。 他被刺得几乎看不清路况,只能微眯了眼来回切换大灯警示对方。 等那辆车顺利驶过,电话那端的管家久等不到他回应,略微焦急地喊了他几声,谢承洲才道:“没事,我知道了。” 他加快了车速,不到一刻钟就驶进了庄园。 雨已经停歇住,到处都湿漉漉的,花园的篱笆围栏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 谢承洲张望了一番,发现那些娇贵的花上已经事先搭了遮挡的物什,他掀开一角来看,下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伤到枝叶花苞,才彻底放了心。 管家老远就看到了他,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忧心忡忡。 谢承洲瞟了一眼里面,“人还在?” 管家担忧地说:“来了一阵了,淋了雨,都湿透了。我让他先去洗澡换衣服,他不肯,说要等您,怎么劝都不听,哎……”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拿谢冲书没有办法。 谢承洲眸中晦暗,屋外的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半明半昧的,颇有些阴晴不定、风雨欲来的征兆。 管家见他脸色沉寂得可怕,心里更加担忧,连谢承洲让他先回去休息的话都险先没有听见。 他总觉得今晚这对继父子有点不对劲,过去几年两人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密熟络,但也没有这样讳莫如深的。 谢承洲走到大厅,就看到谢冲书身上盖着一条浴巾,两条裤管咸菜似的皱巴成一团,还在往下滴着水,脚下的地毯上汇着一团深色的水迹。 他和孟辰安一样对谢冲书的变化有些诧异,不过这种诧异在对方阴沉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又迅速收敛了起来。 他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两处手肘搭在扶手上十指交握,这是谢承洲在商业谈判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已经代替大脑率先摆出了严阵以待的阵势。 眼前的谢冲书不再是潘筱云的儿子,他的继子,而是情敌,是对手,是敌人。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碰撞,仿佛能擦出激烈的火星,硝烟味逐渐在这间开阔的大厅里弥漫开来,连头顶玫瑰形状的大型吊灯发出的轻柔光芒都被这愈发剑拔弩张的氛围切割成无数片。 谢冲书毕竟年轻,他在不久前刚得知自己曾经的心上人要和自己的继父结婚,被欺骗被隐瞒被背叛的愤怒和妒火几乎将他的灵魂扭曲成魔鬼。 他的五官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褪去了大部分的稚嫩。 谢冲书长得很像他母亲,尤其是眼睛和鼻子,完美复刻了潘筱云长相上的优点,一旦笑起来,就给人神采飞扬、健康帅气的蓬勃之感。 可现下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再没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剩下的只有暗烧的憎恨和阴郁的颓败。 他敛嘴对着谢承洲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似乎只有皮肉依照肌肉记忆在牵强地扯动,“谢叔叔,您很快乐很幸福,对么?当初您说已经有了结婚的对象,原来就是辰安……” 谢冲书嘴里发出“赫赫”的怪异笑声,像喉咙里卡了十来根锈迹斑斑的钢钉,每一声都鲜血淋漓、穿透皮肉。 “您早就图谋不轨,是不是!”他声音忽而拔高,嗓音里砂砾感十足,他刚说完又猛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肺脏器都一块儿呕出来才肯罢休。 谢承洲维持着他的姿态看着继子痛苦不堪的模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像冷漠地在围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 谢冲书边咳边笑,“明知道我喜欢他,还趁火打劫,横刀夺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还是不是人!”他愤怒到极点,上前揪住谢承洲的衣领逼问他。 谢承洲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一把拽开他的手站起来,他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和被打成落汤鸡的谢冲书对比鲜明。 “趁火打劫?横刀夺爱?”谢承洲瞳孔中冷茫锋锐无比,“需要我提醒你么?是你选择丢下辰安离开的,你先弃的权,怪不了别人。” 谢冲书猛地抬头,满目受伤,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因为……” 谢承洲高高在上,用一种教导晚辈才有的口吻对他说:“不论缘由,谢冲书,你记住,作为男人说出口的话,做下的决定就要自己负责,没人还会把你当成小孩哄,愿意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谢叔叔,这样的你让我陌生……”甚至害怕。 这还是童年记忆中那个几乎能代替他自小缺席的父亲对自己关怀照顾的谢叔叔吗? 谢承洲说:“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谢冲书,是你亲手把辰安推向了我。而我,会紧紧抓住他,绝不会放走他。” 谢冲书抹了把眼角的泪,“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你自以为做得再光明正大也无法掩盖你扒灰的事实!” “哈哈……真可笑……我的继父和我的男朋友……要结婚了……哈哈哈……”谢冲书状若癫狂,似笑似哭,“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弃了我……好……真好……你们真好……” 他一把将茶几上的茶具、摆件扫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谢冲书走后,谢承洲坐回沙发里,冷漠的外衣瞬间剥落,他头疼地支着额头,刚才谢冲书发疯的模样让他突然想到了死了很多年的小叔。 管家刚走进来,就被大厅里的狼藉吓了一大跳,因为担心这对继父子,他没敢走远,虽然争执的内容没听清,但那么大的动静还是让站得远远的他心惊肉跳。 “先生?”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承洲面前,见他沉默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谢承洲抬起头,脸上无悲无喜,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很快移开目光,吩咐管家,“收拾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第88章 我很不安 “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明天就是……” 谢承洲打断他,长吁了口气,影子投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被灯光拉得老长,“不会耽误明天婚礼的。” 见不听劝,管家只能亦步亦趋地送他到门口,直到汽车尾灯的光亮消失在浓重夜色中,才摇着头离开。 谢冲书的回国原本是在谢承洲的计划内,但不知为何,在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秒,一向说一不二的男人在刹那有些后悔。 和谢冲书讲的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也许内心深处是对自己说的。 谢冲书一定已经去见过孟辰安了。 谢承洲十分肯定,不然即便再愤怒,也不该是刚才那副模样。 他猛踩油门,车子在香鸢山静谧空荡的盘山公路上蹿出闪电般的时速,他现在心急似火。 已经疯了一个,他不敢去想另一个当事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辰安……辰安他……会不会因此出尔反尔…… *** 孟辰安回家先洗了个热水澡,浴缸里放满了水,他沉下去,沉下去,直到水将他整个人淹没,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被榨干到疼痛难忍,他才坐起来。 由于下了太久的雨,连新换洗的睡衣上都没有一点阳光的松软感,冷冰冰的,像是刮下来的一层金属皮。 孟辰安机械地擦着头发,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阳台上,刚才那么大的雨已经停了,天上还飘荡着几缕乌云与明月纠纠缠缠,偶有寥寥的几颗星子有气无力地眨巴着。 他将窗打开,外面悄寂无声,连风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楼下那个位置,空着。 人走了。 他说不上来是何感受,失望、伤心、痛苦、仇视……似乎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只剩他一具空落的躯壳行尸走肉地踽踽独行。 孟辰安走到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喝完就关灯进了卧室准备睡觉。 可是他翻来覆去了好久,耳朵里、脑海里仍旧是泼天的雨声和风声,那些扰人清静的东西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在血肉骨骼里形成新的风暴,大肆破坏。 孟辰安裹紧被子微微发抖,他侧躺着,眼睫毛擦在枕头上,如同蝴蝶投下的破碎暗影。 也就在这时,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孟辰安够过来,借着小夜灯微弱的光芒,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谢承洲。 “喂?”这个时间打过来……他心里有了点猜测。 “辰安……”男人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有种就贴在你耳畔轻柔说爱你的错觉,酥酥麻麻的,像是连着一道电流,将并不深的睡意彻底驱散走。 “什么事?”孟辰安垫了个枕头靠坐在床头,手指一遍遍地划过被子上的淡色纹路。 “你睡了么?” 孟辰安瞥了眼时间,将近零点,这人也睡不着吗? “还没,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只听那边轻轻地说:“辰安,我在你家门外。” 孟辰安一骨碌爬起来,连拖鞋都忘了穿,他赤着脚走到玄关朝猫眼里张望,果不其然,男人拿着手机正站在门口。 孟辰安刚打开门锁推门出去,就被伸进来的一只手挡住了,谢承洲的声音从门背后传进来,“别开门,辰安……” “为什么?”孟辰安不理解他究竟要做什么,深更半夜突然跑过来又不见面,行为逻辑何在? “辰安,今天是婚礼前一天,照道理,我们不该见面……” 孟辰安哑然,脸上出现片刻的迷茫,很快他才想起,在S市当地好像确实有这种说法。 老一辈的人认为,马上要结婚的新人身上都带着喜气,如果前一天见了面,两相冲撞,会不吉利。为求结婚当天平安无事,就慢慢演变成了这一风俗。 孟辰安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会迷信这种东西,“那你还来?” 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起了别的,“谢冲书回来了……” 果然。 孟辰安揉了揉眉心,他就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这个点跑来。 之前刚赶走一个谢冲书,现在又来一个谢承洲,他实在心力交瘁,觉得老天爷可能是看不惯他好过,非要在同一个晚上派这两个男人来折磨自己。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对方已经说破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知道,他来过了。” 门后传来衣物的嘻索摩擦声,似乎是对方靠在了墙壁上,孟辰安透过门缝,只看到两条被西装裤包裹住的修长大腿与地面成六十度角地伸着,鞋尖上还站着雨水和草叶泥浆。 谢承洲掏出一只打火机把玩,开合声清脆响亮,他烟瘾有些犯了,但考虑到孟辰安又给他生生憋住,只能借此聊以慰藉,“我很不安……” 谢承洲这样的人跑来说这种称得上脆弱的话,着实天方夜谭,但孟辰安却没有一点取笑的想法,只觉得胸腔里像是被某种液体黏糊中了,酸涩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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