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天经常失眠,还早出晚归的,加上这风扇的转动声实在太富有规律,仿佛是一首变奏的催眠曲,眼皮在“哼唱声”里越来越重,然后“啪嗒”一下,整个人差点磕在了风扇上。 吴教授干咳了一声,将风扇小心地挪到了旁边去,嫌弃地问他:“你过来做什么?开学事不多吗?” 那几个研究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冲书没有像过去那样对着他耍无赖,脸上也没有那些不正经的表情,难得老实巴交地坐着,他轻声问:“教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您能如实告诉我么?” 吴教授想到这学期谢冲书已经大四了,面临着人生第二个三岔口的抉择,以为他是想要听听自己的意见,就柔和了态度,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你问吧。” 谢冲书咽了口唾沫,郑重地看着吴教授,说出了那个令他痛了很多天的名字,“孟宏昭,这个人您认识吗?” 吴教授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双眼蓦然睁大,一反常态地用一种戒备的目光打量谢冲书,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谁?” 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谢冲书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被高高吊了起来,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孟宏昭,您认识的吧?” “你突然问他做什么?” 谢冲书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力道大得仿佛要揭下一层皮,他撒谎道:“近来听说了他的一些传闻,有点好奇罢了。” 吴教授老辣的眼神始终如探照灯一样投射在他身上,他并不接受这样的理由,“你之前是在和孟辰安谈朋友?因为他所以你好奇?怎么?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动摇了?后悔了?” “我才没有!”谢冲书的口气格外呛人,带着浓烈的火药味,他不喜欢有人质疑自己对孟辰安的感情,在他看来,如果这份感情还不算真,那他如今也不会这么痛苦。 吴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知道什么是虚张声势?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他认定了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孟宏昭的事不过是个由头。 “记得你头一次和我打听孟辰安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吴教授叹了一口气,重提旧话,“当时我提醒过你,感情的路很坎坷,你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肩负起应尽的责任。我也说过,让你不要去招惹人家。但是你都全部忘记了,对不对?” 谢冲书瑟缩了一下脖子,不知为什么,他有点怵这个样子的吴教授。 见他沉默不说话,吴教授以为他是心虚了,就用比以往更为严厉地语气批评道:“你这么容易受外界影响,连感情都无法坚持长久,做人太过儿戏,一点没有男人的担当,你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眼看再让吴教授骂下去,对方极有可能还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像上专业课一样一讲就是几十分钟不带停歇的。 谢冲书没时间接受长篇大论的精神洗礼,也没有做实渣男头衔的特殊爱好,于是他出言打断了吴教授的说教,又撒了个慌,“您误会了,事实上是辰安无意中提起了一些往事,也没有说太多,我看他似乎很难以启齿的样子,又很想了解关于他的事情,所以私下里自己调查了一点点……”
第50章 疯女人(海星加更) 这话半真半假,暂时将吴教授唬住了,他狐疑地问:“是么?” 谢冲书连忙表态,免得对方的大道理又张口就来,“我是出于好奇,也是对辰安的关心,毕竟我是真的……”在面对吴教授严肃的老脸时,连一向脸皮极厚的谢冲书都生生憋住了后面那些没羞没臊的话。 “我想知道他的烦恼和痛苦……”他补充说道。 吴教授很是不屑,他又开始嫌弃谢冲书一味地沉溺于感情,拖泥带水,一点都不洒脱。 只是他终归是老了,他那些可怜到单薄的感情经历就像过时的老物件,对年轻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价值。 每次在对待谢冲书这件事上,吴教授总会打破原定的方针,做出自我的妥协,对方真不愧是自己见过的最难搞的学生。 这次也不例外,吴教授喝了一口茶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谢冲书很惊喜,又很紧张忐忑,既希望对方知道点什么,又不希望他说出更让自己绝望的事实来,不过一会儿,他掌心里出了大量的汗液,黏腻地粘在了贴合的裤子面料上。 考虑到吴教授本人对他身世的一无所知,谢冲书无法像之前去找谢承洲一样直接将项链拿出来给对方看,他不得不采取一种迂回的聊天方式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听说孟宏昭当年是死在了……床上,死法很不体面,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知道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现在还无法将那样的男人和辰安联系到一块。” 吴教授叹了一口气,他似乎觉得这间办公室里的空气太过滞涩,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身去开窗。 热烈的风裹挟着一片边缘开始泛黄的叶片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吴教授却像没有感觉到滚烫的温度一样,兀自遥望着天际,说:“宏昭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按照以前的说法,就是我曾经考虑过要将衣钵传给他。但我了解他这个人,那样的背景家世,那样的个性,实际是不适合静下心来搞学术研究的。所以后来,我便早早地歇了这种心思。” 谢冲书实际上没多少耐心听吴教授慢慢回忆从前,他恨不得能按个快进键直接跳到重点。 然而吴教授忽然也有了些倾诉的欲望,已经不在意谢冲书这个倾听者究竟想知道什么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孟宏昭念书时的事,如同在说流水账一样,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对旁人来说鸡毛蒜皮,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记忆。 谢冲书听得再次昏昏欲睡,他努力撑起眼皮,听吴教授唠嗑了许久,最后忍无可忍地插了一句,“他这么优秀,有钱有颜,又是学霸,岂不很受欢迎?” 吴教授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颇有点轻视的意味,说:“听说你是金融系系草?在宏昭面前,你这个水分可就大了。” 谢冲书有点不服气,“所以他的情史也很丰富咯?不然也不会……” “宏昭天生长了一颗多情的心……”吴教授似是而非地说。 多情,不是什么太美好的词汇,多情往往容易变成滥情。 谢冲书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蒙蔽了心智,说话带了硝烟味,“您在出事前就发现了什么?对不对,教授?” 吴教授眼神躲闪,他背过身去,道:“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走吧,要是真处不下去了,也早点放过辰安。” 谢冲书只当他是顾及着死人的脸面和师生情谊才不愿意说实话,但吴教授的反应已经间接地说明了一些问题。 谢冲书了解他,对方是个脾气古怪,为人又死板顽固的老学究,他不想说的事,要撬开他的嘴,难度实在太大。 他本来就对吴教授这条线索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对方真知道些什么,已经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 *** 告别吴教授后,谢冲书总算想起自己的新书还没拿,他只好又绕到生活区,找宿管阿姨要同学寄放的书。 书叠成一摞,大概到他膝弯处,下面用旧报纸垫着,摆在墙角根。 谢冲书和阿姨要了个无纺布袋子,一股脑装了后拎着出了宿舍楼,然后就被眼尖的同班同学抓了个正着。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们直接将志愿者的马甲给他套上,用谢冲书的脸当金字招牌来借此搭讪涉世未深的小学妹。 谢冲书搬了一下午行李,到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他谢绝了那几个坑爹的家伙要一起去美食街聚餐的提议,兴致寥寥地挥手和他们告别。 他裹着一身生人勿进的冷漠穿梭在灯影幢幢的校园里,两边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欢声笑语,却没有一个音节与他有关。 车子还在白天的老位置,引擎盖上落了几片树叶,被晚风一吹,又打着旋儿飘远了不知去向。 谢冲书钻进车里,头顶的灯亮了又暗,他在黑暗里自虐般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被憋闷的热度烘烤得大汗淋漓才启动车子回去。 路上不疾不徐地兜兜转转,到小区的时候也才八点多。 孟辰安刚发了个短消息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不是太晚,让他顺路去超市买瓶洗发水。 谢冲书松了一口气,为能有个光明正大不用早回去的理由感到高兴,他心里很矛盾,像是有两个自己不断在拔河拉扯,谁都无法占据上风。 他既留恋孟辰安的爱,又因为那点子还无法确定真假的往事想要躲着对方。 他害怕直面那张和孟宏昭相似的脸,天知道这几天他每每与孟辰安同床共枕,身心就像被天雷轮番劈砍了无数遍,仿佛是提前饱尝了一番颠覆伦理的惩罚。 小区附近有两家大型超市,谢冲书故意选了偏远的那家。 他在超市里转悠了很久,堪堪在打烊前才随便抓了一瓶沐浴露结账。 回到家,他将购物袋扔在桌上,然后跑去洗澡,孟辰安看了一眼里头的沐浴露,没有说话。 躺在床上,谢冲书率先熄了灯,只有孟辰安床头的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将他昳丽的容貌镀上一层暖黄的色调。 “嗯?不睡?”谢冲书注意到这一小簇光,疑惑地看向孟辰安。 孟辰安沉默地回望他,就这样持续了十多秒后,他率先转移了目光,伸手关掉了唯一的光源。 卧室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只剩两道呼吸声一浅一深地彼此交缠又泾渭分明。 进入大四,周边的同学都陆续忙碌起来。 谢冲书这个不愁吃穿,没有就业烦恼的“闲人”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早上他还在专业课上走神,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孟辰安的消息:我出差一周,现在马上登机,等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连标点符号一共二十五个字,谢冲书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意识到过去这段时日里自以为不错的演技实在拙劣到可笑。 孟辰安这样聪慧、敏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要摊牌了。 谢冲书在日历上做了个标记,就像秋后问斩的时限,在他头顶悬了一把森冷的铡刀。 他烦躁地捶了下桌子,然后当着全教室人的面背起书包走了。 孟辰安要和他摊牌,自己究竟要怎么说?谢冲书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所有知情人的话非但没有驱散开迷障反而将真相外围的浓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谢冲书急需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不想再这样费尽心力地猜疑下去,倘若这个世界没疯,那么就是他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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