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是木的,呆滞的,调动不起来,身体里的疲乏驱不散。所以他只能通过模仿和提前准备去弥补,表现能过关,却演不活李小顷。 一个演员,如果连情绪都无法调动,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能吧,我不知道,”江初勉强笑笑,回说,“也许我以后,只能接不重要的客串角色。” “瞎说!”刘哲瞪他一眼,“你只是太久没有进组,还不适应而已。” 江初笑着点头,没敢告诉刘哲,他此前已经进过几个组,早就发现自己无法调动情绪。 “累着了就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刘哲嘱咐道,“不要大半夜不睡觉,还在那看剧本。” “我知道。” 日暮西沉,江初走到溪边,这次没有停在客栈前,点了根烟,顺着溪流顺流的方向往前走。 镇里有不少留守儿童,此时用过晚饭,赤脚跑到溪里游玩,等天黑了才回家。 “那是不是你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哥哥!”不知谁用方言喊了一声,三个小孩从浅溪中靠岸,凑到江初身旁。 江初侧头,望着靠近的几个小孩儿,随即将烟摁灭。 镇里来了一群陌生人,带着各样的设备,还有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明星,不止老村民好奇,小孩儿更是好奇。 “你是林意轩哥哥吗?”有个小孩问。 林意轩。 江初早忘了,他曾经在哪个电影里饰演过这个角色。 江初第一次听这个称呼,不由得一愣,“是。” “你真的会飞?昨天我看见你在电视里水上飘,可帅了。” “我不会水上飘,电视里都是假的。” 江初说得直白。 小孩一怔,皱着脸反驳,“你说谎,你明明就会水上飘!” “我真的不会。”说完,为了证明,江初往溪里一跳,结结实实落到水底。 水花由此被溅起,不仅泼得小孩脸上是水,江初的裤子也湿了。 “你骗人!”童心被打击泯灭,小孩差点哭出来,苦着脸上岸,一下跑走。 剩下两个小孩面面相觑,胆子较小,怕和陌生大人待着,朝江初问了声好,也匆匆上岸离开。 这一段清隅溪流很浅,水面还不及江初的膝盖。 小孩的背影仓惶,江初叹口气,重新上岸,脱掉浸湿的鞋,坐到岸边的石板路上。 望着夕阳,江初重新点燃一支烟,对着溪流无声吐息。 其实江初无意泯灭小孩的童心,只是下意识排斥曾经光鲜的过去而已,毕竟他现在这样暗淡,连刘哲都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这电影,他是要继续演下去? 还是及时止损? 江初想不出答案。 “初初,脚湿着会着凉。”思忖之间,熟悉的声音汇入耳畔。 这回的语气不同于上次,沉着稳重,却又温柔至极,两种情绪完美混合,同他回忆里的语气一模一样。 江初指尖一顿,没敢回头看,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里全是自嘲。 心乱了。 很轻易。 他平常无法调动的情绪,在这时倒是灵活,尽管他清楚知道这是池南暮的伪装,因为真的太像了。 同他的南暮,实在太像了。
第40章 身后的人影渐近, 站到江初身旁,一呼一吸,都和回忆中一样。 半截落日垂在山顶, 轮廓的光晕发红, 有些刺眼。 江初望着远山, 没有回身后人的话,无声吐息烟雾, 妄图以尼古丁平息乱心, 却收效甚微。 心乱了,就再难恢复平静。 池南暮沉默站着, 片刻之后,走到江初身旁, 没有受到排斥,便试探着坐下。 “初初......” “脚湿着会着凉发烧, 我帮你擦干, 好不好?” 一声一声, 如同咒语, 缓慢蚕食理智。 江初侧头, 杏眼被烟熏得半阖着, 唇角一勾,眼尾便跟着翘起, 笑得讽刺却勾人。 真像啊。 眼前的人,差点同记忆与幻觉里重合。 江初回头时憋着一口烟, 面向池南暮时,倏地一下呼出去, 将这面容隐在模糊烟雾中。 刺鼻的烟味缭绕。 江初紧盯着池南暮,试图从那锋利眉宇间, 抓到一丝厌恶。 但池南暮连眼都不眨,保持相似的笑容,那双眼里默默含情,是深沉却又浓烈的爱意。 “行,那你擦,”江初拿开烟,手肘撑在岸边保持平衡,“池南暮,你想擦,我就让你擦。” 江初嗤笑着抬高腿,就这么将湿漉漉的脚掌,直接放在池南暮的膝盖上,任由冰凉的溪水沾裤子,晕出无序的水渍。 无序,不干净不整洁。 这样一定会让池南暮不舒服。 江初很清楚。 但他就是要让池南暮难受,击溃其伪装,直到池南暮再也装不像为止。 江初的脚腕很细,脚背上的骨节削利而分明,脚背紧绷,脚跟处被凉溪冰出红痕,红晕一直蔓延到脚心之间,若隐若现,只能从光混进去的缝隙里发觉。 池南暮目光一沉,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巾,单手攥住江初的脚腕,往上拉起。 手指触到踝骨,似轻轻捻了一下。 池南暮摊开手巾,先是擦干脚掌心的水渍,慢条斯理。 “初初,你的鞋湿了,再穿脚又要着凉,”池南暮低声说,“等会儿可以穿我的鞋回去。” 池南暮擦得认真小心,角角落落都悉心照料。 柔软的手帕划过每一寸皮肤,脚心的痒意越来越重,痒得江初整条腿都在麻,连带着心口也跟着痒,方寸大乱。 痒意重到受不了,江初下意识蜷起脚趾,想立刻抽回脚,却被池南暮紧箍着脚腕,没法动弹。 “放开。”江初警告道。 池南暮却像没听见似的,拿开手帕,掰开脚趾,继续擦拭趾缝间的水渍,每一寸都备受照顾。 痒意加重,心乱更甚。 江初紧抿着唇,再顾不得原本的想法,牟足了力,一脚踹在池南暮的心口,毫不留情。 一下失了平衡,池南暮未预料到,手还攥着江初的脚腕,半个身子往清隅溪里倒,差点把江初也拉下去。 噗通—— 好在掉进溪里之前,池南暮及时松了手,双脚踏进溪中,维持住平衡,只湿了鞋和裤脚。 然而在站稳的一瞬,池南暮又重新抓住踢他的那只脚,就这么站在水里,固执地继续擦干水。 “初初,我的鞋现在也湿了,”池南暮边擦边问,“等会儿你要怎么回去?” 这次池南暮收轻力道,只用手帕蘸干而已。 痒意蓦然减少。 江初怀疑池南暮刚才是故意让他不舒坦,冷冷地说:“我只是湿了鞋,不是断了腿,着不着凉和你也没有关系。” 闻言,指尖顿了顿,池南暮没答话,快速擦干,又拉起江初的另一只脚,继续擦拭。 可就是这种沉默态度,让江初更火大。 “池南暮,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江初语气中带着嘲讽,“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我亲手去签的字,你厌恶我,我也讨厌你,你都忘了?” “讨厌”一词像个闸门,将深藏于心的阴暗勾出,服过的任何药都失了效,没有任何用处。 ——我也讨厌你。 江初讨厌他。 是了,他这种不正常的人,任谁都不会喜欢,更何况江初。 池南暮盯着眼前白皙的脚背,想收紧力度,想狠狠攥到发红,想把江初也拖进溪水中,干脆他们一起跌落好了,沉到水底,谁都不得呼吸。 跌进水中之后,他一定会紧紧抱着江初,捂住江初的眼睛,再吻住那张饱满的唇,把江初对他的厌恶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许露出来。 他还要在窒息之前,一遍遍问江初“我是不是你的南暮”,直到江初神志不清,说是为止,他才抱着江初上岸。 池南暮的目光暗了下来,病态的幻想充斥思绪,好在这些幻想仍停留在意识,还没有投射到现实中。 池南暮将江初脚上的水擦得一干二净,再抬头时,眼中的阴暗也散了,沉寂的柔情取而代之。 “初初,你说错了,我不会厌恶你。” “池南暮,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不等江初说完,池南暮踏着溪水走近,凑到江初面前,一字一句道:“我爱江初,至死无休。我亲手写的,你不记得?” 没想到过会再亲耳听到这句话,江初心口猛地一震,指尖轻颤,手指险些拿不稳烟头。 这微小的异样,当然逃不过池南暮的眼睛。 池南暮凑得更近,明明处于较低的水岸线,上半个身子的影却完全笼罩住江初,如同禁锢飞鸟的鸟笼,令其逃不脱,挣不掉。 两道影子叠在一起,看不出哪个属于谁。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池南暮凑到江初耳边,沉声说,“你是不是喜欢听这句话?今后只要你想听,让我说多少次都可以。” 江初咬紧牙关,眼里除了恨,还多了些别的情绪,或是混乱的爱,或是半梦半醒的失望,很是复杂。 浓烈的木质香气汇到鼻尖,覆盖烟味。 江初闭上眼睛,掐灭了烟,任由这味道侵袭,沉默片刻后,认命似的说:“再说一遍。”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再说一次。” ...... 对话不断重复,江初垂下肩膀,心口处怦怦地跳,嘴角勾出讽刺的笑意。 他终归会分不清的。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陷在池南暮的陷阱里,他的爱意会分给眼前这个小偷。 但这陷阱是沼泽,他刚才选择了踏入,只不过是一个脚尖,就已经挣不脱,只会越陷越深。 “我累了。”江初定定地说。 “我背你回去。”池南暮转身,向后退一步。 再睁开眼时,相似的背影映入眼帘,和江初记忆中一模一样,宽厚,极富安全感。 江初绝望地想,就这样吧。 随便池南暮怎么装,他索性放任摆烂,清醒时就恨,不清醒时就沉沦,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 反正他们之间,无论怎么纠缠,终归会有个结局,最终要么他疯,要么池南暮疯,总之不会是个好结局。 江初伸出双臂,搭在池南暮肩上,轻盈跳到宽厚的背上,将鼻尖埋在池南暮的侧颈,汲取相似的气息。 池南暮捞起江初的鞋,往岸上走,提醒道:“初初,抱紧我,小心别摔下去了。” 江初轻笑一声,点点头,真的抱紧池南暮的肩,前胸紧贴背部。 溪流水声潺潺,轻易拨乱心跳。 从江初的方向看去,竟能发现池南暮在笑,不是伪装的笑意,而是真心流露。 江初也跟着笑,抱得更紧,只是当唇凑到池南暮耳边时,声音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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