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浅浅勾着唇,冰冷的月光洒下来,将这笑映得更加痛苦。 这种痛苦很安静,不是歇斯底里地悲怆,发作后就归零,而是像奔流不息地潮汐,昼夜不止,永恒不息。 两个小男生没谈过恋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 寸头男生刚想说话,就被眼镜男生及时瞪了一眼。 “你要不要去酒馆?”眼镜男生比较沉稳,提议说,“我们难过的时候,在头天晚上喝醉,第二天睡醒就好了。” 江初沉默片刻,“哪里有酒馆?” “街角那儿有个小酒馆,人不多的。”寸头男生答。 江初花了很大力,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往两人指着的方向走。 身后跟着脚步声。 江初回头,看着两人身上的校服,冷淡提醒,“未成年人不要喝酒。” “我高三了!去年就成年了!”寸头男生不服气地说。 “高三生就回家复习,不要半夜在街上游荡。”夜风有些冷,江初抱着双臂,走得很慢。 “可是......你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寸头男生踌躇着问。 江初状态很差,神色恍惚,像是那种会在午夜时跳进海里,再也不会浮出海面的人。 来岛的游客跳海自尽,蕉洲岛每年都会发生这种事,本地岛民见得多了,防范心里也变得很强。 “怕我寻死?”闻言,江初勾了勾唇,“我不会死,我姐姐躺在病床上,我还等着她清醒,怎么可能寻死?” 死了爱人,家人还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 两个小男生听了江初的话,更是害怕,亦步亦趋,非得跟着进酒吧不可。 劝不动,江初也懒得再阻止,进了酒吧,在吧台点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喝得很慢。 江初没想用酒精麻痹痛苦。 如果喝断片,他或许会疯了一般哭嚎,但那实在不体面,在小年轻面前,江初丢不起这个脸。 江初没摘墨镜,静静喝酒,被两个小男生这样一打岔,眼泪倒是止住了,只是精神疲倦,比白天还要乏。 这酒馆的装潢复古,吧台木桌上有不少划痕,一看就有些年头。 四面的水泥墙壁上写满字,密密麻麻的,色彩鲜艳,还有马克笔画的简笔人像,这留言墙的寿命估计比江初还长。 “小哥,你是明星喔?怎么大半夜还戴着墨镜?”酒保是个中年男人,光头光膀子,长得凶神恶煞,眼神却很柔和。 “嘘!”寸头男生做了个哭哭的动作,紧张提醒,“他心情不好,你别问东问西。” 酒保了然,不再多问,到后厨里翻了份老式的奶油蛋糕,摆到江初面前,“小哥,多吃点甜食,心情会好很多喔。” 见江初不动,酒保又解释道:“送你的,不要钱。” 热闹与关心无法减轻痛苦,此情此景里还显得聒噪,徒增烦躁。 但江初没法用冷脸去面对友善。 江初勉强笑了笑,舀了勺奶油送进嘴里。 植物奶油的口感像是塑料,还添了不少糖,腻得慌,江初只吃一口就不再动。 三人的态度很小心,生怕说错话会让江初更难过。 “有笔吗?”江初叹口气,想让气氛缓和。 “有有有,”酒保赶紧从柜台下拿一捆马克笔,放到桌上,“什么颜色的都有。” “谢谢。” 江初拿着马克笔,站起身,耐着性子朝俩小男生说:“你们不用守着,早点回家吧,我在这里待一晚就走,不会出意外。” “可是......” “好的,有机会再见。”寸头男生刚想说话,就被眼镜男生阻止。 两人背过身,悄悄说了些什么,边说边往外走,江初听不清,也不在意。 江初拿着笔,走到留言墙前,静静看着曾经来访游客的留言。 【xxx永远爱xxx!】 【我一定要考上心怡的大学!】 【今年暴富,明年买房!】 ...... 留言多是爱侣之间的誓言,以及平凡的美好愿望。 江初不顾形象,趴在墙边,打开笔盖想写点什么,却又无从下笔。 出道八年,江初尝过寂寂无名的苦日子,也经受过无处可逃的骚扰镜头,红到发紫过,又在两年前重重跌落。 他的人生像是被压缩,短短二十几年却像过了一生,悲剧和喜剧都已经画下句点。 他还想要什么呢? 他不再像十八岁时穷困潦倒,不用为钱发愁,也没有精力去夺人眼球,去争名气。 江初思忖片刻,抽了只鲜亮的红色马克笔,在墙面的最中央写下【希望江溪在今年醒过来】。 写完这个愿望,江初又走到角落里,蹲下身,抽出一只颇有少女心的粉色马克笔。 从前他在礁石上写下【池南暮永远是我的】,还要求池南暮必须在下面写一句对应的回话。 但池南暮做不出这样幼稚的事,犹豫很久,只好写下一句法语。 江初看不懂,追着问这句话的意思。 而池南暮红着耳朵,躲开江初的视线,“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想到这,江初不自觉勾起笑,在墙角认真落笔。 ——希望你下辈子也是我的。 江初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力求工整,仿佛这样做就能让上天怜悯,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最后一笔落下时,酒馆的门也开了。 门上的风铃叮铃作响,一个高大人影缓缓靠近,在墙面上映出硕大的影子,笼罩住江初。 熟悉的木质香悄入鼻息。 脸上的笑意不变,心口也死寂般平静,江初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去。 池南暮垂下视线,一语不发,身上的西装笔挺合身,依旧是挑不出错的精英模样。 皮囊一样,但却不是他的爱人。 从今以后,江初再也不会搞混。 视线交汇时,江初的唇角大幅度上扬,笑得生分疏离,眼里是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啊,今天给你造成这么多麻烦。”江初稍稍躬下身,如同对待陌生人,客气地道歉。
第17章 闻言,池南暮明显愣了,眼里的戒备有一瞬减轻,又很快恢复。 得不到回应,江初也不急不躁,他已经为白日的闹剧道歉,池南暮接受与否,江初根本不在乎。 江初站起身,侧身绕过池南暮,走回吧台坐着,把马克笔还给酒保,继续喝酒。 池南暮跟着走近,坐到江初身旁,视线落在江初的面庞上,似是在审视,观察他又想耍什么把戏。 但江初无知无觉,只静静地坐着,单手捧着脸,墨镜挡住眼,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池南暮蹙起眉,先开了口,“江初,凌晨两点了。” 凌晨两点,他们该回住处。 他们又该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着背,相隔一米远,无话可说。 白天他闹到那个份上,让池南暮在众人面前出糗,池南暮竟然还能一如既往,继续按计划行事,试图维持这段婚姻,实在令人佩服。 “怎么?你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江初缓缓侧过头,礼貌笑着说:“我不会惹事的,我只是在这里喝点酒,想点事情,明早就走。这里也没有狗仔,不会拍到什么负面消息,你怕什么?” 江初的表现极怪异,仿佛易爆炸的刺猬忽然收了利刺,池南暮不习惯,也看不透原因。 池南暮坐着不动,一言不发,就这么凝视江初,浑身的冷意充满攻击性,害得酒保都悄悄远离。 这是池南暮的惯用伎俩,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只会用无声的冷漠鞭笞他,逼他妥协,逼他听从安排。 从前江初会痛苦难受。 但现在不会了,因为来自陌生人的冷漠伤不了他半分。 江初轻笑着叹气,朝酒保招招手,“给这位先生来一杯矿泉水,他不喝酒。” 江初没有离开的意思,池南暮眉头蹙得更紧,又沉声喊了一声,“江初。” “又怎么了?”江初勾了勾唇,“你不说你想要什么,就只会盯着我看,叫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也想喝酒,要和我一醉方休。” 池南暮没办法,沉默一瞬,一字一句道:“江初,现在是凌晨两点,该回去了。” “对嘛,你好好说话,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么。”江初点头回应,却仍坐着不动。 酒保观察两人脸色,适时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摆上桌,发现江初的那杯鸡尾酒见了底,小声问道:“小哥,你还要加酒吗?” 江初把酒杯往前推,笑着点头,神色惬意,“这回......来一杯度数高一点的。” 酒保没调酒,将酒柜里最陈年的伏特加翻出来,给江初斟上大半杯。 高度数的酒精入喉,嗓子火辣刺痛。 江初面不改色,举杯仰头喝下,一干而净。 咚—— 空杯被重重摆回桌台上,发出巨响。 剧烈的酒精在身体里发酵,还来不及晕乎,江初长舒一口气,终于看向池南暮。 四目相对。 江初数次想开口,却欲言又止,想说些强硬的话增添气势,却发现只要对着这张脸,他就注定说不出重话。 “池南暮,你不累吗?”江初放弃对峙,叹着气问,“今天那些来访的客人,还有你哥,你是怎么打发的?” 池南暮沉默一瞬,冷硬地答:“我的私事,和别人无关,也不用打发。” 既然是私事,何必让这么多人来看戏? 前后矛盾。 江初忍不住嗤笑,“你要是想让我配合,就应该早点说,那我肯定......” 话说到一半,江初停了声,笑容渐渐变得无奈。 按常理,在今晚之前,就算池南暮提前与他说明,他也不会配合,甚至会嗤笑嘲讽,拒绝进教堂。 也许在池南暮眼里,他就是个偏执的暴脾气,从不好好说话,死不配合,也无怪池南暮要哄骗他。 “算了,”江初收了戾气,淡笑着说,“总之......对不起啊。” 一段关系即将走到尽头,千言万语也只剩一句抱歉,可惜对方还毫无察觉。 江初这模样实在反常,池南暮看不透,语气变得警惕,索性质问:“你又想做什么?” 江初一怔,讷讷地重复:“我又想做什么......?” 他还想做什么? 江初认真细想,竟然发现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先回江南半山,收拾好行李,重新拟定离婚协议,最后再搬回自己的家...... 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屋里一定积满灰尘,还得先找人将房子收拾干净才行。 变故容易让人疲乏。 越是想,江初越觉得累。 明明结婚时那样简单,怎么离婚就要独自完成这么多琐碎事? 分离开始有实感。 真的走到这一步,江初很平静,但仍忍不住唏嘘,毕竟结婚那日,他只想过永远,意料不到终有一天,他会从婚姻里落荒而逃。
65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