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莉是夜班前台,工作时间是下午六点到次日早上六点。 和白班同事交过班,徐莉到茶水间接了杯冰美式,打起精神,回到了工位上。 她前几天和男朋友去外地爬山,中午才回来,连续十几个小时没睡,这会儿正困着。 打下今晚第三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清纯男大”从外面走了进来。 “清纯男大”是网络流行用语,一般用来指清爽不油腻的年轻男大学生。 但在天茂,它被专门用来指那个叫闻潭的年轻男孩。 谁都没有在明面上说起过,但谁都知道,沈总在S大包养了一个年轻的男大学生,叫闻潭,经常进出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闻潭一般都是白天来,给沈天遇送文件送饭之类。 徐莉之前只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轮廓和背影,觉得不像一般小说里写的金丝雀那么肤白貌美,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穿着也很朴素。 小职员们之间渐渐传开,用“清纯男大”来代指他。 进出天茂是需要专门定制的通行卡的,闻潭每次脖子上都挂着沈总的备用卡,可以随意进出公司办公区内的任何地方,所以徐莉每次都能远远地认出他。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 徐莉看着闻潭走近来,连忙放下手上的马克杯,挺直了背,做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 “去顶楼,沈总办公室,取一份文件。” 徐莉:“您登记一下。” 闻潭低头签了字,礼貌地和她点了下头,刷卡进闸。 徐莉看到他的唇色发白,瘦得摇摇欲坠的样子,还要撑着去楼上取文件,心想,看来有钱人也不是好伺候的呢。 由于闻潭之前来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去顶楼的办公室,徐莉也没放心上。 天色已黑,公司也没有太多人进出。 徐莉接了几个咨询电话,闲下来,借着登记本的掩护,偷偷玩起了手机。 时间慢慢滑向八点。 徐莉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一抬眼,看到沈天遇神色冷峻地走了进来,脚步急促。 徐莉吓得立马站了起来:“沈、沈总!” 沈天遇厉声问道:“今晚有没有人去过我的办公室?” 徐莉结结巴巴:“有、有……” 不需要问了。 他略一低头,看到了来访人员登记本上,闻潭的名字。 沈天遇声音不稳:“他人呢。” 徐莉:“六点左右的时候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如果闻潭出来的话,闸机会有响声提示。 她刚才虽然有点犯困,但她的位置就在闸机旁边,如果有人出来,她一定会知道。 —— 推门进办公室的前一秒,沈天遇还在想着,不会的,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门开了。 办公室里亮着灯,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沈天遇走进去,一直到办公桌旁,看到一个瘦削的、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 办公桌左下角的柜子开了。 闻潭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地上散落着几十张泛黄的旧照片,原先都紧紧地夹在册子里。 沈天遇瞬间攥紧了手心。 那是,他的毕业纪念册。 散落的照片,每一张的拍摄对象都是同一个男孩,笑着的,生气的,扁着嘴的,在窗边写作业的,穿着背心打篮球的,聚餐吃饭的,翘着腿打游戏的…… 每一张,都是闻溪晨。 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无人知晓的心事,永无结局的暗恋……都被他隐藏在这一本纪念册里,打算百年之后带进棺材里去。 闻潭应该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却又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仍旧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张一张翻看着那些照片。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垂下去,遮住了侧脸,也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沈天遇:“闻潭。” 闻潭一动不动。 沈天遇声音沙哑:“你先起来,地上凉。” 闻潭微微动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 只一眼,沈天遇的喉头就堵住了。 闻潭眼眶通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却死死咬着嘴唇,忍着,从刚才到现在,一滴也没有掉。 嘴唇被咬出了血,鲜红的血丝从下嘴唇渗了出来。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旧是拼命咬着。 沈天遇强行把他嘴巴掰开,用自己的手指阻挡他:“不准咬了!” 闻潭麻木地看着他。 很快,沈天遇的手指也被咬出了血。 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去,沈天遇眉头紧皱,却没有躲。 闻潭看到刺眼的红色,像是醒了,松开了嘴。 沈天遇的手指没动:“你想,就继续咬,咬到你舒服了为止。”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良久,闻潭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发声器官,身体微微动了动,奇怪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 被闻潭的眼睛看着,沈天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撒谎。 不知道是因为夜间气温骤降还是因为别的,闻潭的身体抖得厉害。 沈天遇要抱他起来,闻潭一下子躲开了,不肯被他碰。 沈天遇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去沙发上取了毛毯过来,紧紧地把他裹住:“我们回家好不好,先回家,别的事回家再说。” 闻潭:“你先回答我,答完了,我再回去。” 沈天遇:“先回家。” 闻潭的语气尖利起来:“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拍的,回答我!” 他的身体里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就是想亲耳听他说出来。 沈天遇犹豫片刻:“是。” 闻潭的脑袋里轰鸣一声,忽然感觉脑部神经疼得厉害,喉咙里泛出猩甜的血腥味。 他瞠目欲裂,指尖颤抖,如野兽一般大声嘶吼着: “你喜欢闻溪晨。”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 “你总是夸我的侧脸漂亮,吻我的左脸,是因为我只有左脸像小叔叔。” “沈天遇,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闻潭终于支撑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泪水模糊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隐约看到沈天遇慌乱地拿纸巾给他擦眼泪,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拍他的背。 可他只觉得冷。 京安市的春天,怎么会这么冷呢。 眼泪仿佛流不尽,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他对着沈天遇又哭又骂,恨不得把他高高在上的嘴脸全部撕开,像是把十几年来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愤怒和粗鲁。 他原本是习惯了委屈和伤害的。这么多年来,父母的忽视,妹妹的嘲笑,同学的奚落,他都好像不在意了,自己都以为失去了激动和伤心的功能。 可就在这一刻,一切伪装都撕开了。 他忽然明白,他从来没有不在意过,从来没有不伤心过。 知道发泄情绪也没有人会在乎,所以才一直紧紧地缩成一团,把情绪都压在心底。 曾经,一束光照亮了深海的小小角落。 他以为有人来拉着他向上游,以为终于有人救他于水火。 可是终究只是一场泡影。 泡影破灭,他再次向海底坠落。无声无息,陨身糜骨。
第25章 我们分手吧 闻潭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哭到后来,眼泪都流光了,也没了力气,就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窗外漆黑的天空。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他说着,又掉下一滴眼泪来,“我要是没有认识过你就好了。” 眼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厚重的地毯里。 沈天遇沉默着把他抱起来。 事实上一整个晚上他几乎都在沉默。 闻潭起初还抱有一丝希望,咄咄逼人,尖声质问,其实都是因为心底里希望沈天遇能够反驳他。 可是沈天遇什么也没说。 闻潭的心一点点坠下去,面如死灰。 暴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之后,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只是个吃饭喝水的凡人,没有那么多剧烈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可以用来发泄。 “你不能再哭了,”沈天遇说,“不然毛细血管破裂,你会流鼻血。” 闻潭抬头看着沈天遇,心底越来越寒。 他曾经很佩服沈天遇的波澜不惊,觉得他见过很多世面,才养成了这么沉稳的性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沈天遇的沉稳可能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没有心。 不然为什么,在他哭得几乎要崩溃之后,沈天遇还能这么平静理智。 回去的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晚上睡觉,闻潭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刚来京安市的时候,他顺着地址来找沈天遇家,可是走啊走啊,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在马路上哭起来。 后来终于找到了,他高兴地跑过去推门。 可是门竟然是纸板做的,被他一推,轰然倒塌,露出里面的家当,竟然也全都是白纸做的,就像老家办丧事的纸人纸马一般。 闻潭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醒来,后背都汗涔涔的。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洗手间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浮肿,脸色苍白,眼下泛青,像个命不久矣的肺痨鬼。 洗漱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当初从老家带来的只有一些常穿的裤子、T恤、内衣之类,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电脑和身份证件。 沈天遇给他买过不少名牌衣服,他一件也没有拿,全都完完整整挂在衣柜里。 他把电脑以外的东西都打包好,塞进行李箱里。 沈天遇从卧室走出来,看到他的行李箱,顿住脚步。 闻潭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沈天遇疾步走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闻潭沉默。 沈天遇缓和了语气:“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跟我说。” 闻潭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补偿?” 沈天遇的语气理智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怄气也于事无补。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意外。” 闻潭听着,只觉得心脏上又刺了一刀。 看沈天遇的意思,发现这件事的真相,反而是他的错了? 如果不知道,一切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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