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把笔往卷子上一扔,趴在了后桌上。 南枝倒是不在意林听记住了几个题,他不喜欢学习,但自从进了高三,他一天有十多个小时都坐在卷子前,午自习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不想把这个有着灿烂阳光的中午浪费在题上。 “那就更不能写了,”南枝拍了拍林听的头,“你脑子都不转了,写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跟我去拿炸鸡,咱们到天台去换换脑子。” 他笑着朝着林听挑了挑眉,一脸怂恿的模样。 “只有炸鸡吗?”林听抬了抬眼。 这就是同意了。 南枝一下子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呢,”他含着气声说道,“双拼的炸鸡,辣年糕,两杯可乐还有一份泡菜。” 南枝越说笑意越浓,他趴在桌子的另一边,歪着头与南枝对视:“不会亏待你的,你要是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咱们现在订也来得及。” 他趴了还没有一分钟,就见林听忽的一下抬起头来,林听向着门口的方向歪了一下头,接着快速又短促的说了声:“走。” 南枝乐呵呵的跟着林听跑了出去,他们拿上了炸鸡,躲着巡回检查的老师上了天台。 这是一栋偏欧式的学校,高大的拱门前是四根灰白色的立柱,浮雕花纹蜿蜒而上,支撑着沉重的三角形的房檐。 整个学校都被打扫的很干净,除了这个少有人来的天台,去年秋冬之际落下的枯叶被风卷到了这里,在这里过了一个带雨的冬春,现下已经破碎。 天台就像一个几十年都无人理会的破败花园,斑驳的墙漆大片脱落,水汽顺着缝隙钻了进去,被泡透的墙壁变成了麻风病人的脸,晴日一晒变得很脆,指尖轻轻一碰,便会掉落,露出墙漆后的水泥。 栏杆也生锈了,只能看见零星的原色,林听垫了一张纸,手肘撑在栏杆上,在这里能看见整个校园,茂密的海棠树后藏着活跃的篮球场。 “来吃个腿,”南枝举着一个鸡腿状的炸鸡走到林听身旁,“要喝可乐吗?我给你拿?” 林听接过“鸡腿”,酱料滴在栏杆上:“这是翅根。” “管他呢。”南枝不在意的挥挥手,拎着可乐挂在了栏杆凸出的钢筋上,可乐里装满了冰块,碰撞间像是在催促夏日的到来。 再过几天海棠花或许就要开了,林听看着嫩绿中的点点粉白,炸鸡的酱料掩盖了尚浅淡的花香,仲春的太阳挂在身后的天穹,将他二人的影子拖了出来,膝盖的位置拖在天台的边沿。 余下的影子在地上,离着天台很远,边界也变得模糊,浅灰色的地砖隐藏了影子,林听觉得就像是一个人沉入了粘稠的水泥。 “我发现你不爱说话了,”南枝吃了一脸的酱料,“自从你集训回来话就少了,周末还总待在我家,昨天你奶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你电话打不通,问我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 南枝转了个身,面对阳光:“我给你瞒着了,说你住我家了,”他嘬干净手上的酱料,将骨头随意的扔在脚底下,他回过头来,眯眼躲着阳光,他看着林听,“你去哪了?” 林听没有说话,呼吸微不可察的停了一下,风吹动了操场边的海棠,几个挂不住的花骨朵掉了下来。 半晌,林听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炸鸡,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巾,分给了南枝一张:“咱们学校的花种的真杂,”他将目光偏移,落在正下方的玉兰上,“玉兰也快开花了吧。” “你不要转移话题,”南枝接过纸巾,做模做样的退了林听一下,“快说,你昨晚去哪了?” 南枝碰到了可乐,冰块不合时宜的撞出了声响。林听慢慢垂下了头,双目紧盯着天台的边沿,不多会儿便有些涣散。 “没去哪,”他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走了一晚上吗?”南枝不顾栏杆上的锈,他撑着头去抓林听的目光,“如果你回家了,奶奶肯定会问你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了,可我刚才说给你打掩护的时候,你的表情明显就是不知道这件事。” 他蹙起了眉头,双眸中肯定与疑惑矛盾的交错:“所以你一晚上都没回家是吗?你去哪走能走一晚上?我找了你一晚上,我想着你今早要是还不出现我就要报警了。” 南枝低了低头,他看见了林听眼下的乌青,纤长的睫毛遮不住疲惫,忽然一阵风来,林听好像跟着风晃了晃。 “你这样怎么做得了题呢?”见林听不回答,南枝自顾自的接着说,“一晚上不睡觉,脑子就不转了。” 林听偏头看了南枝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片刻后他继续看着天台边沿,木偶一样,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南枝的眼睛太亮了,像是带着超越太阳的火,仿佛对视一眼就会被灼个对穿。 但南枝真的很了解他。 “为什么不想回家?”南枝轻声问道。 林听看着前方,稍稍抬了抬眼,落在远处他二人的影子上,一旁的玉兰叶子不多,看上去还是冬日里枯萎的样子,但已经长出了大朵的花苞,只等一阵温润的风。 “也没什么,”林听迟钝的说,“就是想出去走走。” 此时的林听并没有蓄起长发,光洁的脖颈被校服领子包裹。南枝看着林听,看着林听延伸向远方的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听,有些木讷,有些迟钝,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沉静,林听在集训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即便高三的压力很大,但林听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空洞的神情。 南枝看着林听勾了一下唇角,这都不能被称为一个笑,因为这个笑太过于勉强。 “是林言说了什么吗?”南枝试探的问道,他知道这两个堂兄弟从小就是这样,既亲密又不太对付。 林听缓缓摇头,他说:“林言只有周末才来,吃顿饭就得走,他也高三了,哪还顾得上别的。” 声音都是飘的,像是声带脱了力,天台上没有别人,当着南枝的面林听不需要太多的伪装,他不用勉强自己要笑的开朗,所以方才他在牵起唇角的下一瞬就落了下去。 他将情绪释放了出来,垂着眼,开始追溯过往。 天台上只有风过枝杈的声音,南枝把炸鸡盒子整个拿来,靠在栅栏上小口小口的啃,时不时递到林听嘴边,却不见人张嘴,只是摇摇头把他的手推远。 “或许是因为…”林听突然说,“因为他们很吵。” 南枝顿了一下,说:“他们?” “嗯,昨天小历叔叔和婶婶来吃饭了,”林听颔首,“家里的阿姨很吵,奶奶很吵,小历叔叔也很吵,除了婶婶每个人都在不停的说话,他们聊完了小历叔叔的工作,就开始聊我的学习,奶奶还是不想让我艺考的,她想让我像小历叔叔那样考个公务员什么的。” 校服沾上了铁锈,变成了刺眼的红,林听突然停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脚尖,过了好久才将话头接上:“所以我吃完饭就跑出去了,我去了江边。” 南枝心头倏地一紧,紧接着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担心,炸鸡凉的很快,鸡皮下凝结了一层乳色的油,他放下盒子,用林听给的纸巾擦了擦手。 “你不是说奶奶同意了吗?”南枝有些不解,“奶奶还给你收拾了集训的东西不是吗?” 林听也不理解,他耸了一下肩,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考试的前一周,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回来参加高考,说她老姐妹的孙女考了去年十个学校,但一个通知书都没有来,她说艺考不好。” 南枝想了想,说:“那是挺可怕的,奶奶也是为你好。” 林听没有反驳,只苦涩的笑笑:“但她在考试前一周给我打电话真的很影响我,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一个电话,一开始还是在劝我,后面可能见我不听,她就急了,她说我拉小提琴不会有出路,问我能不能拉到悉尼歌剧院去。” 太阳小幅度的偏了偏,楼下的影子落在玉兰树上,学校的栅栏门映出了十几点阳光,柔和且明亮。 “可我回家以后奶奶态度又变了,”林听说着,语气逐渐有了起伏,“我觉得她很阴阳怪气,她说的那些话我觉得非常刺耳,林言有时候也会跟着奶奶附和,好像我学了小提琴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 “我们林听多厉害啊,拉小提琴呢,以后可是要去悉尼歌剧院的。” “林听成绩这么好,就是不拉琴也能上顶级学府,可人家偏不,人家拉琴也能考的很好。” “林听,咱们不得考个好学校啊,考D大干什么,咱们不得往首都去啊。” 头开始疼了,脑子里晃荡着刺耳的话语,以及中午记不住的那道题。 “我比你多学了几个月呢,我天天都在刷题,跟你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我肯定不会比你差。” “是啊哥,你成绩好,奶奶本来多骄傲啊。” “你去学琴吧,以后是不是可以找你教我儿子拉小提琴啊。” 那些话环绕在林听耳边,越来越响,头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林听扶着栏杆蹲了下去,手被秃出来铁片划破。 血滴落在铁锈上,红的突兀。 “不想了不想了,”南枝跟着蹲了下来,他轻轻环抱林听,“要不这几个月你住我家来?下周就一模了我的天,这些话太影响心情了。” 林听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任南枝搂着,他好像耳鸣了,就连风声都听不见了,一朵云倏然遮挡了太阳,影子彻底没入地下。 “我觉得我没听进去,可我的脑子还是记住了这些话,”林听盯着疏松的铁锈,他说,“我以为我听听就完了,可这些话却像是刻在了每一根神经上。” 他吐出一口长气,又说:“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干嘛怪自己啊,”南枝轻轻打了他一下,“你爸妈本来就不在身边,除了我,连个可以诉苦的人都没有,气球再有弹性它也是会爆的,有多少人就是这样把自己憋坏的啊。” 云飘走了,影子被放了出来,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南枝也叹气,他说:“你也是,你说你自己憋着干嘛呢?你干嘛不早点跟我说呢?” 话还没说完,午自习结束的铃声突然响起,林听离开了南枝的怀抱,他站起身,拿出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他像是不知道疼一样擦的很用力,直到将沾染的铁锈全部擦干净。 林听并不回应南枝,只说:“收拾收拾吧,该回去上课了。”
第30章 未尽深渊o 林听的父母在齐州工作,那是卓清麦的娘家,林听的奶奶不喜欢卓清麦,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觉得他把自己的儿子拐跑了,但林听的奶奶对林政也没多少关注,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林政从小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
41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