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樾身为半吊子,每张只收一块钱。 他在酒吧门口找了个阴凉,人流量不大,今天只接到了两单生意。 第二个小女孩很是喜欢岑樾设计的漫画形象,家长想多付些钱,岑樾不收,小女孩便给了他一个贴纸,拿着画,蹦蹦跳跳地走了。 岑樾仔细一看,是小飞船的图案。 七点二十八分,今天的官方日落时间,时间越接近,后海聚集的人也越多。 眼下天光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暑气稍有退去,湖面上波光粼粼。两岸的酒吧相继传出音乐声,英式摇滚和华语经典交叠在一起,有种悦耳但古怪的错乱感。 岑樾换上一张新的画纸,将T恤的袖子往上挽到肩头,准备再营业半个小时,如果没有生意就收摊。 微信里堆满了生日祝福,岑樾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复,又收到一条新的。 是肖闻朝发来的。 - 生日快乐,小悦。 - 今晚有空见个面吗? 念书时,岑樾嫌“樾”字笔画太多,写起来麻烦,在作业本或卷子上写名字时,经常会用小名里的“悦”字来代替。小名是外公给取的,意思是希望岑樾能开心地长大,多是家中长辈在叫,还有一些认识多年的朋友。 至于在历任男友中,肖闻朝大概是叫得最频繁的。 肖闻朝具备所有年上爱人应有的优点,情绪稳定,细致耐心,恋爱期间几乎对岑樾百依百顺,在床上也一样,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将温柔体贴发挥到了极致。 他说今晚见面,是有邀请岑樾一起过夜的意思。 两人之前也有过那么一两次,分手以后,各自还是单身,度过各取所需式的一晚,开心就好。 岑樾不会将每段恋情都发展到上床那一步,要看感觉,也看亲密程度。在一些恋爱关系里,接吻就已经是尽头,感觉只支撑到那一瞬,没有必要再进一步。 性的快乐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能抵达的,岑樾对此时常有所保留。 也正因如此,庄亦白旁观他的感情生活许多年,说他是花心大萝卜里较为“洁身自好”的那一棵——爱谈恋爱,但不乱搞。 周为川大概率不会来了,但岑樾不想退而求其次,接受肖闻朝的邀请。他现在全心都被周为川吸引,对肖闻朝残存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殆尽,已经没办法再和他发生关系。 “什么时候吃蛋糕啊?我都饿了。” 庄亦白等不及了。他比岑樾还怕热,体质又招蚊子,腿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包。 时间确实也不早了,岑樾一边低头回复肖闻朝的消息,一边说:“今天就画到这儿,你先进去找齐蔚吧。” 日落将近,树影倾斜,岑樾的临时写生小摊有一半失去了树荫的遮挡,昏沉的日光带着残存的热意,将岑樾裹挟其中。 拒绝肖闻朝后,肖闻朝问他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 或许是这句追问含有越界的嫌疑,又或许是因为周为川没有再回消息,岑樾有些烦闷。手掌侧面沾上了铅笔灰,他抽出一张湿巾,攥在手里,低头躲着阳光。 就在这时,有个人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恼人的光:“你好,还营业吗?” 岑樾倏地抬起头。 几乎是同一时刻,没有延时地,齐蔚隔壁那家酒吧打开了音响,极具辨识度的前奏响起,是伍佰的《接受我的爱》。 岑樾曾在大学唱过这首歌,为了跟一位哲学系的华裔教授告白。 乐队在他身后卖力演奏,他背着把电吉他,唱同龄人眼中很土的歌词,听不懂的外国同学在台下跟着起哄。 可惜唱完之后,结果是被拒绝。 那时候岑樾十八岁,今天他满二十五岁了。他还是很喜欢这首歌,遇到喜欢的人,他还是会像十八岁一样,大胆地去追求。 “周工,你晒黑了一点。” 岑樾笑起来,碎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 “嗯,那边紫外线强,躲不过。” 周为川也在笑,他将手机屏幕朝向岑樾,上面正是支付完成界面,一元钱:“我已经付好钱了,可以开始画了吗?” 这是第一个光明正大看周为川的机会。 岑樾反复低头,抬头,不紧不慢地定出他的轮廓。 与此同时,日落开始了。 游客聚集在湖边拍照,提醒保持秩序的录音还在循环播放;酒吧进入夜场,驻唱歌手陆续到位,歌声也是招揽顾客的手段之一。在这一片嘈杂中,周为川坐在岑樾面前的木凳上,沉静挺拔,像…… 像他身后的那棵梧桐树。 画到肩膀了。 在岑樾眼中,肩膀是成年男性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 周为川的肩膀很宽,肩线平直,无论站或坐,均无塌腰驼背等不良习惯,因此能把普通的T恤穿得和别人不一样,有种独特的气质。岑樾的目光在树和周为川的肩膀之间反复游移,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笔尖一顿,拿起橡皮,选择擦掉画纸上所有的线条。 …… “是我理解错了吗?我以为你的写生对象是消费者。” 周为川看着占据整张画纸的梧桐树,面容依然温和,带有浅淡笑意,只是语气有些迟疑。 “本来是,但我临时改主意了。” 因为热,岑樾的脸颊透着一层薄红,眼神诚恳,看起来很无辜,让人不忍责怪:“因为这棵树很像你,画它和画你,感觉差不多。” 一样的挺拔,一样的低调,无论周围环境如何,都自成一种秩序感。 周为川接过画,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岑樾心中暗自雀跃,轻轻擦拭鼻尖的汗,背起画板:“走吧周工,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 齐蔚的酒吧还在正常营业,只留出了一个角落的卡座。 岑樾每年的生日活动都要持续好几天,不只是他,他们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给朋友庆祝生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同辈聚在一起交流的契机。 今晚来的朋友不多,但都是岑樾真正亲近的,见岑樾带了一个生面孔来,且气质与他们圈子里的人完全不同,会意的同时,打招呼的方式也收敛了些。 周为川不像是经常出入酒吧的人,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自在,身处暗调灯光与陌生人群中,也没有让他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周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倒杯水。” 离开前,岑樾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几分钟后,岑樾端着托盘回来,除了这里免费供应的柠檬水之外,他还带来一杯酒。 “我觉得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威士忌,你更适合啤酒,所以擅自帮你选了。” “这杯的名字叫‘乘客’。” “还有这个贴纸,我觉得很适合你。”岑樾把小女孩送给自己的贴纸贴在了酒杯上,然后将杯子转过一个角度,正对着周为川。 “虽然你做的导弹是用来炸人的,但你更像载人飞船。” 卡通版的飞船,色彩鲜艳,憨态可掬。 周为川的神情和刚才看到画时差不多,不过笑意更深,且很快抬头对上岑樾的目光:“你今天定义了我两次,我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艘飞船?” 岑樾在心里说,你是我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第9章 齐蔚店里的所有酒都是以王菲的歌来命名的。这杯“乘客”酒精度不高,口感清爽,主调是混合柑橘味,收口微甜,新鲜啤酒花中能品出淡淡的燕麦奶油香。 周为川喝了一口酒,握杯时拇指刚好压在贴纸上。 卡座的沙发是四人座,岑樾坐在周为川身边,另一侧是庄亦白和另一个朋友。 他侧身面对周为川,屈肘抵在桌上,撑着头,不问他好不好喝,而是问他:“我选得好不好啊?” 从仲夏到盛夏,遇见周为川已经一个月。 在岑樾的概念里,他还没有正式做出任何追求的动作,但这段时间和周为川断续的联系,还有今天周为川的突然出现,都让他产生了类似恃宠而骄的反应,语气中明显没了刻意的收敛和顾虑。 他想周为川或许也看出来了他的飘飘然,幽暗的光线下,他眉眼间似乎多了些不同往日的笑意。 “我不怎么懂酒,平时喝得也不多。”周为川低头,轻轻转动杯子,像在观察酒液的颜色,镜片微微反光,挡住了他的眼色:“不过这杯的味道不错。” 岑樾盯着他的眼镜框看了一会儿,很快又说:“周工,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周为川这样说道,面对寿星索要祝福,他好像也只能这样说。 说话间,生日蛋糕摆上了桌。 岑樾和朋友过生日从不唱生日歌和许愿,这是在家过生日的流程,每年一次就够了,因此他直接切了蛋糕,分给在座的每个人。 期间岑樾的朋友和周为川搭话,问他是不是程序员,穿不穿格子衬衫。 “我不怎么穿,但确实有同事很喜欢,比如我们科室主任,”周为川笑着喝酒,“怀疑他有格子衬衫收集癖。” 又有个爱玩游戏的朋友问周为川平时玩不玩游戏,周为川说:“弹钢琴的游戏算吗?偶尔握鼠标累了,需要活动一下手指。” 庄亦白是这之中最了解内情的,也最安静。他观察周为川的反应,预备日后给岑樾的图鉴收录进度出谋划策。 毕竟这位天菜先生实在同他们的圈子相距甚远,应该不好搞定。 周为川原本不是话多的性格,但他说话可以很风趣,将成年人的大方得体发挥得出色,即便在场的都是第一次见面且毫无交集的人,气氛也丝毫不尴尬。 第一次在研究院的水吧聊天时,岑樾就察觉到了,社交对于周为川来说不是难事,他大概能妥善应对任何社交场合。 趁大家吃蛋糕,岑樾去换掉了下午那件T恤,沾了汗,他穿着不舒服。 齐蔚的审美很直男,送了岑樾一件价格不菲的水蓝色衬衫,岑樾平时鲜少会碰的颜色。布料中透着细小的金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但岑樾总觉得它很容易掉。 别无选择,岑樾只能穿上,效果意外地不错。 换完衣服回来,岑樾注意到周为川的那块蛋糕没怎么动,不过酒杯空了一半,他旁边是歪七扭八坐着的好友,周为川依旧肩背挺拔。 一桌人中,周为川先朝他看过来。 “还能看吗?”岑樾歪了歪头,是在问全桌的朋友,而非周为川一个人,“齐蔚的审美越来越鬼打墙了。” 衬衫码数大了一些,又是浅色,衬得岑樾白皙清爽,很有学生气,耳垂上一枚小巧的银钉又加了点不那么乖的意味。 当然好看,朋友们也都这么说,甚至有人说他这样穿很惊艳。 唯独周为川的眼神没有变化,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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