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本科上来的孩子,都习惯性的称呼教授为老师,我只是其中之一,现在又有了小学弟,他也在博一就担任了助教,常在组会上提一些出其不意的问题,巧妙的回答也常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人的位置不可替代。 我匆匆告辞,走回实验室座位上才取出裤兜里的手表重新戴上。 划一条楚河汉界,隔开你同我。手表我会一直戴着,你也会一直在我心里,不过,那都是我一个人焚心而燃的无声的焰火,你面向河的另一岸,不会看到,也无需看到。 不出意外的,我的快速毕业又一次引起了轰动,只不过同等的爆炸似新闻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身上出现,大家都习以为常,所以除了纷纷表达祝贺之外,只有赵姝儿发表了长长的感慨,最后她总结道:“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所有人都笑话她离题万里,林学妹倒是深表赞同,她觉得我这么拼就是为了早点去香港。如果有人问我,我也会认可这句一语中的的总结。 爱是宇宙第一推动力,让我用几近疯狂的速度逃离以他为恒星的时空,我不敢一天懈怠,唯恐稍一停顿就会被巨大的引力拉扯,自己急速坠落的同时,也把他撞得遍体鳞伤。 唯有放逐,唯有远行,唯有互不相干。 老师,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也是唯一能做得好的,至少,不再给你添麻烦,不再打扰你,不再让你为我担心。 答辩在十一月举行,通过后对论文进行了小修,再次提交后不久就确认达标。麦院长的合约即时生效,他专门给我拨了电话,让我春节前就去履新,不然放了假之后手续办起来就会耽搁不少时间。我订了一月中的机票,临行那天,我收拾完桌面上最后的一些杂物,拉着行李箱离开。欢送会早两天就在大组里举行过了,实验室的送行饭也吃了好几顿,当天学院里有一个学术会议,大部分人都去了现场参会或者做志愿者。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姚助理在里面就敲了敲门。他看到我的行李箱,有些惊讶:“周惜,你今天就走么?” 我说:“是,下午的飞机去香港,老师在么,我想道个别。” 他问:“你有预约么?” 我摇了摇头。 他看着日程表皱眉道:“他还在外面开会,可能三点多才能回来,你怎么不提前跟他说一声。” 我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乱他的行程,没关系,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姚助理看我半晌,摇了摇头:“你这小孩怎么这样,道别也不是小事情,你这跟不告而别也差不了多少了。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我趁姚助理打电话的时候,把一直没有还给老师的雨伞放在了他的门口,其实我并没有想清楚要如何告别,所以如果碰不上也不失为一个怯懦的鸵鸟方法。 姚助理放下电话,叹了口气说:“教授说他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我说:“帮我谢谢老师。” 他看着我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们这些小孩啊。” 我在办理登机手续时才发现除了手表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没归还给老师。那张他公寓的备用电梯卡就夹在我的钱包里,因为插得太深了,所以整理完所有东西也一直没发现。 算了,我想,邮寄回去就太刻意了,小区的电梯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更新了,这张卡也就作废了。老天愿意给我多一点念想,只要无伤大雅就留着吧。 因为提前毕业的缘故,我没有参加八月份才举办的谢师宴,同一个实验室里有很多人都是当年毕业。在宴会上,刘棠海、郭敏和赵姝儿都表演了节目,赵姝儿别出心裁的无人机表白音乐盒博得满堂彩,当然,她也只得到“淡笑一杯酒”。刘棠海说我录制的谢师视频太敷衍了,至少该唱首歌才算节目,说什么谢谢对不起打扰了,一点诚意也没有,鞠躬就更见外了。 用视频代替出席是郭敏的主意,她后来告诉我,老师看完视频后也喝了一杯酒,她说小师弟,你还是应该回来敬酒的,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我们几个都看得出来,你是教授最器重的学生,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我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的那两个字上,对话框的光标一闪又一闪。我没再回复任何信息,把研究组的群和实验室里所有人的头像都设为了免打扰的静音模式。
第38章 事业 父亲曾经告诉我,人生就像竹子,过一个节就会顺一阵,然后再遇到一个节,就这样一节一节走下去,竹子也就越长越高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从读书开始到博士毕业,一路走来,我的人生都算得上是顺利,虽然不是一条直路,但基本都是坦途,除了感情上的波澜之外,仅仅倚靠自身的努力和一点点天赋就慢慢的把预定的目标一个接着一个实现,不可以说是不幸运的。 父亲还说,人应该知足,知足的人懂得感恩,懂得感恩的人有福报。 我抵达香港的那一天,刚下过一阵大雨,乌云散尽,天青如洗,阳光普照在蔚蓝色的维多利亚海港,天星小轮如浮在绿叶上的白云般漂游其间,造型复古的海盗船扬着红色的风帆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悠闲的驶过,吸引着两岸游人的相机。 内陆已是隆冬,那天的南方都市却晴好如春,温暖而湿润的空气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妈妈。 如果在这里过冬的话,她脸上的皱纹大概也会如浸润在泉水里的干花瓣一样慢慢舒展开来。我突然记起她曾对父亲提起想出门旅行的事,她说等惜惜长大了,等家里有钱了,我们就带他去看海,电视上的海真漂亮啊,亲眼看到会更漂亮吧。 香港高校施行3+3非升即走聘用制,不过我在入职助理教授的第四年就拿到了教授合约。这个特聘合约是由麦院长申请,经过大学独立评审小组审核批准的结果。麦院长告诉我,评审小组为此开了一次特别会议,会议的时间倒是不长,因为所有人一致通过,不需要就任何反对意见进行讨论和复审。 他拍着我肩膀笑容可掬的说:“小周教授,今后超算研究中心就全权交给你了,学院的国际合作也要靠你多多费心,那些总也请不来的硬骨头我可都派你出马了。” 我笑着说:“只要您肯放我出去。” 他翘起大胡子,竖起一个手指:“一个月,再多没有了。上次那谁一张口就要你去访问半年,把我当冤大头咩,半年?一个无限算力的标准实验室都建起来了,你给他出工出力,跟我这个东家打擂台啊?”我笑笑没说话。 因为研究方向的前瞻性和出道时打下的理论基础,我在博士毕业之后的研究工作十分顺利,成为了一个全新领域的开创专家,每一篇论文都被顶会或顶级期刊收录,被大批后来的研究者引用和借鉴。 四年来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得到许多掌声和赞誉。不知是不是特别留心的缘故,在所有的称赞里似乎有一句话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真不愧是周裴尧三年半就毕业的博士生。每次听到这里,我都会点头称是,不再说那些门面上的自谦之词。 我所有论文的致谢词里都有老师的名字,可能因为太过招摇,毕业两年后姚助理给我在大学任职的正式邮箱发了一封电邮,说教授看过某篇发表在某顶刊的论文,研究方向和内容已经超出了博士学习阶段的范围,与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以后类似的情况就不用致谢了。 我没有回复,继续保持了这个习惯。姚助理也没有再给我发电邮提醒,我能想象得出他叹口气说“你们这些小孩”时的样子,我的我行我素向来都是被他们这些宽容的大人们这样纵容着的。 写出一篇论文就如同女子的怀胎十月,瓜落蒂熟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老师。虽然只是在纸面上或者电子文本里,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跟他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机会,我实在割舍不了。再怎么说,我都有尊师重教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便本质上是另一种无理取闹的任性。 远在他乡,我仍能以不同的方式经常看到老师。在期刊上读他的论文,在媒体上看有关他的报道,在电视上听他的访谈,甚至在提交论文之后收到他的评审意见。 所有的学术评审都是双盲机制,审稿者和提交者互不知道姓名和来历。然而从大四开始我就跟在老师身边,四年半的时间里,无数次的诘问、讨论、指导、批注、修改……他对我的思路逻辑和行文风格了然于心,我对他的批语评论无不耳熟能详,彼此只要看到文本,就能一眼认出。 对于我的论文,他的意见总是比别人尖锐深刻,往往超出我思维的范式,将问题推前一步甚至几步。 是的,即便在毕业之后,他也仍是我的引导者,即便我已经独当一面,也同样被称作教授,但他仍然也将永远是我真正的人生导师。 因为学术上的成绩和相近的研究领域,渐渐的就有人将我跟老师相提并论,更有人戏称我们为学术界的大小二周。也有人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我,小周教授,你这是故意拆台吧,要不然怎么自从你毕业后,A刊上无限领域的论文就谁也发不了了,连你导师的团队也不例外。 哪里都有好事者,学术圈也有蜚短流长,眼红耳热得憋不住,便泼些脏水让人跟着一起受罪。二十七岁的正教授在不少人眼里都是不合理的存在,论文上找不出茬子,便在人品上做文章,什么“恩将仇报”,什么“教会徒弟打师傅”,甚至“白眼狼”,谈资哪里都欢迎,随口啧啧嘴笑一笑便把一个人涂成了鬼。 我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因为觉得不值得,反而是老师在一次公开演讲中云淡风轻的谈及这些流言蜚语。他面向镜头,微笑着说,作为导师,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每一位学生都能比他强。他又向着台下研究组的学生们说,学长是你们的榜样,我希望以后也会同样为你们感到骄傲。 这是我听过的世界上最真诚的话,虽然这样高调的澄清并不会让所有人闭嘴,更会被有心人曲解为挽回面子的公关辞令。 他怎么可能会介意我在某一个期刊上发的论文比他多呢?那些论文都是他亲手播下的种子结出的果实,他只会不满意我做的研究方向太窄,深而不全,不够通透,未能实用,他希望我走得更远,做得更好。 而我,现在的我,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安全的存在于他的世界里,不添麻烦,不打扰,不用他担心,只会为我感到骄傲。 符合他的期许一直我最大的动力,也是我对他的所有付出能做出的最好的回报。虽然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不会离他更近一些,更永远都不能走到他的身边。 ps 年表 周惜:16岁,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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