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依琸这次干脆看都不看他了,低头认真玩自己的手机游戏。 “那,那天那个,不会是你的初吻吧?”萧烨状似不经意。 “嗯。”依旧淡淡的一个字。 萧烨一下瞪大眼:“你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依琸:“.......” 依琸顿住动作,掀起眼皮,一股危险的气息散开,声音沉沉的: “年纪大了,都这么爱八卦吗?” 萧烨:“.......” “…我…我正当青春年少好吗?”萧烨梗着脖子,“再说,我哪是八卦啊?” “你没听导演说嘛,接下来要先拍亲密戏,若是你什么都不懂,那我作为你的对戏搭子,肯定要了解清楚,再想办法啊。” 还真给他找到个合理的理由,这下依琸不说话了。 ‘记仇’的萧烨却不肯放过:“你说你以前也没拍过戏,又没接过吻,那天要不是我救场,说不准我们都被刷下来了。” “还有…”萧烨指指自己的嘴唇,“你看看你给我咬的,你属狗的啊你,你不知道演员最重要的就是脸吗?” “若是接下来再被你给咬几次,我以后还要不要拍戏了?” 都说嘴唇薄的人口才好,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依琸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现在被萧烨连珠炮似的打回来,加之这件事他也觉得是自己理亏,垂着头,闷在那不说话了,露出头顶的发旋,跟个犯了错的学生似的。 萧烨说了一阵,一抬眼看见依琸那副样子,恍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而且自己也确实比人家大了六岁。 【你说你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萧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 想到接下来不仅要住一起,还要一起搭戏,抿了抿嘴,正打算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就听闷葫芦沉沉的声音响起了: “…那…你说怎么做?” 依琸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可眼中又隐隐闪着决心。 若是硬要形容,就跟要慷慨赴死,上断头台似的,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接下来,我都听你的。”
第四章 “咔嚓”一下,瞧着还算顺眼 阮玉没拍过照片,站在镜头前,稍稍有些拘谨。 “阮先生,不必紧张,就是照相而已,咔嚓一下,就好了。”洛明煦边擦拭镜头,边对阮玉说。 “咔嚓一下?”阮玉惊讶。 然后心里更没底了。 这形容怎么像是要砍头? 正在调焦的洛明煦,从镜头里恰好看见阮玉的表情,一下乐了: “阮老板,您太可爱了,您就当这儿是戏台,当我不存在,戏台上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陡然被一个男人打趣,还被说‘可爱’,阮玉的脸登一下就冷了。 今日的阮玉扮相做的是穆桂英。 一身大红绉缎五彩线绣勾金女靠,披云肩,挂玉带,胸前缀彩缨,背后插四杆飞凤靠旗,左手水袖抱令旗宝剑,右手执红色马鞭。 头戴珍珠点翠女帅盔,两条长长的雉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晃,婀娜矫健,飒爽英姿。 原本按照洛明煦的想法是想让他继续扮“贵妃”,毕竟在他看来,昨日那一见堪称惊鸿,不过阮玉考虑到眼下时局动荡,思量过后还是穿上了穆桂英的戏服。 镜头里,阮玉一双勾了颜彩的凤眼斜斜立过来,那张美艳的脸上神情凛冽傲然,当真有统帅三军的女将之威。 洛明煦没有犹豫,当即按下了快门键。 只听“咔嚓”一声响,白光闪过,一阵白烟冒出,丝毫没有防备的阮玉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神情僵在那。 洛明煦从镜头后钻出来,嘴角挂着个灿烂的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可以了,阮老师!”他朝阮玉竖起大拇指,“非常棒!简直太漂亮了!” 阮玉回过神,这就可以了? 真的像洛明煦形容的那样‘咔嚓’一下,就好了? 内室,小桃将阮玉身上的女靠、靠裙、假发片等物什一件件摘下,忍不住小声问道: “班主,您以前对这些从没兴趣,这次怎么应了这个小记者?” 阮玉支着腮,神情淡淡的,静了静,说:“可能…有眼缘吧,瞧着还算顺眼。” 确实…有缘! 脑中又零零星星想起一些那日的画面。 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同时,也是那个人的,玉容生,他的…父亲。 那是阮玉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来源,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父亲。 小时候,人人都说他是野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也有人说可能他母亲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谁的种。 就连阮玉自己也这么认为。 因为他的母亲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卖肉的,皮肉的肉。 阮玉的母亲名叫阮时清, 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后来消失了一段时间,传言说她跟有钱人家的少爷私奔了,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仅有了身孕,人也变的疯疯傻傻的。 阮老爷子一辈子清白规矩,当即就被气病了,但到底就这么一个闺女,人如今又成了这般模样,也不忍再苛责,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没多久,阮玉出生了,都说母爱是伟大的,阮时清竟然清醒了。 白天照料孩子,晚上还能接些绣活养活自己。 阮玉一天天长大,这灰暗的人生似乎有了盼头。 然而,在阮玉五岁这年,阮老爷子突发恶疾,人走的突然又无声无息,阮时清受不了刺激,又变得时疯时清。 再后来,阮时清就做起了皮肉生意,就在他祖父留下的那间小阁楼。 阮玉从记事起, 便看着每天各种不同的男人,自那间小阁楼进进出出,他也从最初的懵懂,到厌恶,最后又麻木。 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也是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阮时清一脚踏进了黄浦江,再也没出来。 那年阮玉刚刚七岁。 言道:人间烟火,可留给阮玉的只有一寸冷灰; 言道:世间冰冷,可偏又因为有心人,这冰冷的世间变得冷暖,从而生出了血长出了肉。 许有声就是那个有心人。 许有声是隔壁院子唱戏的,有个自己的戏班子。 大抵心善的人总是看不过比自己还苦的。 看着院子里哭的撕心裂肺的阮玉,终究忍不住出手了,不仅帮忙料理了后事,还收留了阮玉,教他唱戏,按照他的话“有门手艺在,饿不死。” 许有声是个认真且负责的好师傅,在他手底下就没有含糊的。 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盛暑伏天,拿顶、倒立、小翻、旋子、马步都必不可少。 起初许有声还怕瘦弱的阮玉受不住,没想到这小子竟真的坚持下来了,而且练的还好。 阮玉遗传了阮时清的好样貌,顶漂亮一张脸,皮肤白皙细致,眉眼精巧,比画儿上的人还好看。 不仅如此,阮玉还有一把老天赏饭吃的好嗓子,水灵灵绵密密,缠在人耳鬓间,唱进人心坎儿里,即使倒仓变声也没受影响,是天生唱旦角儿的料。 许有声当即正式收了阮玉当亲传弟子,还带他拜了祖师爷。 阮玉破败不堪的人生,似乎从这里终于有了点色彩。 可上天有时候真的好残忍,它在苦难的人身上覆之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直至把人脊梁压弯都不肯罢休。 在阮玉初登台的那天,在赢得了欢呼、满堂彩的时候,许有声倒下了。 原来他的师父竟在半年前就确诊了肝病,怕他们担心,一直瞒着没说,而他竟也没察觉。 病床前,许有声干枯、布满老人斑的手掌紧紧握着阮玉的手,亲口将戏班子教到了阮玉手上,满眼自豪: “玉哥儿,别哭,以后荣景园有你当家,师父放心,师父终于不负所望找到了接班人,该高兴——” “师父就是去底下跟祖宗汇报,我要告诉他们,我收了个千载难逢的好苗子,让他们都羡慕我……” “师父走了,你跟许弋…你们好好的……” 许有声就这样走了,阮玉哭红了眼,比他母亲去世时哭的还凶,整个人瘦了十几斤。 可生活却没留给他过多悲伤的时间,交际舞、摩登女郎、时代歌曲等洋玩意儿的进入对老牌戏曲带来不小的冲击。 一时间以歌剧等新兴形式的靡靡之音盛行风靡,这年阮玉刚刚十八岁。 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担任班主,不仅老辈、很多观众都不买账,荣景园的戏票一落千丈。 然而在最难的这段时间,失去父亲整日酗酒的许弋,竟在一个潮热的夜晚,对阮玉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看着床上的血,缩成一团的阮玉,许弋无法接受自己犯下的错,捂着脑袋疯了似的冲出房门。 从那再也没回来过。 生活的重担,师父临终的嘱托,阮玉咬着牙、咽着血往前走。 他开始每天陪上流社会的各个老板喝酒,陪那些虚假的人应酬,只为给荣景园带来更多的资源。 在每个漆黑的夜晚,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阮时清,成了小阁楼的一员,他有时常常想象自己若是也能像阮时清那样疯了就好了。 可天亮了,他依旧要带着残破不堪的自己,带着师父的信念,扛着戏园子,勇往直前,哪怕头破血流。 他就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杂草,自白灰中开出野花,脆得可怜,却也韧得张扬。 管家找到他的时候,那天正是阮时清的忌日,他说他的父亲想见他。 阮玉觉得可笑极了,‘父亲’这两个字对阮玉来说是陌生的,甚至在他的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 可真当见到了那男人,他就信了,那男人即使老了,即使病了,他们的眉眼还是那样相似。 那男人名叫玉荣生,原来他的母亲即使疯了,也依旧记得这个名字,原来这才是他名字的由来。 阮玉跌跌撞撞的逃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母亲短暂的一生,他惨白的人生,皆是因为这个男人,那一刻他只想逃离那个地方。 管家再次找到他时,玉荣生已经咽气了,在见过阮玉的当天下午走的。 不知道是天注定,还是巧合,那个男人生时没能和他母亲在一起,死却死在了同一天。 管家说他走的很安详,玉荣生一生没有成婚,只有阮玉这一个儿子,他将自己名下的所有产业都留给了阮玉。 从管家嘴里,阮玉知道了他母亲跟这位有钱少爷的爱恨情仇。 只能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那天阮玉将自己灌了个烂醉,他跑到阮时清坠落的江边,双脚也淌进那刺骨的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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