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热闹?”他妈叹气,“我是知道你得过来,特地截着!都多长时间不回家了?你没爹妈了啊?” 郑丽是个农村妇女,一辈子安分守己,除了钢厂效益特别好的年头做了一段临时工,剩下岁月全都用在守丈夫和守儿子上面。 常在峰年纪轻轻就当了刑警中队队长,在她眼里算是大出息了。 可是儿子总不回家,这让当妈的人接受不了。 “忙啊!”常在峰回头朝树林里示意一下,“案子都堆住了,回去就得开会,累了直接就睡,往家折腾不起。” “光干活不过日子了?”郑丽不高兴道,“打仗的兵还得娶老婆呢!你这是工作啊还是卖身啊?” “说得难听。”常在峰很纵容地搂搂母亲肩膀,“好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先家去等着,我挤时间回来。” 郑丽没再为难儿子,幽幽叹息了下,“听说死的是老蒋婆子,这命苦劲儿,熬到这岁数了还没得个善终!” “您认识啊?”常在峰自然而然地问。 “老蒋婆子你不记得了吗?”郑丽又有一些嗔怪,“就是原来在村里支个机器当裁缝的你蒋娘啊!你小时候的棉裤都是她给上腰,妈不会做。” 冯智学正好凑过来,闻言嘻嘻地乐,“常队也穿过大棉裤啊?” 常在峰立刻横他一眼,“滚一边去!” 冯智学嘿嘿钻上了车,“滚!滚!” 郑丽一辈子也没得过什么尊重,眼见个子老高的小伙子对自己儿子嬉皮笑脸点头哈腰,一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乖样,心里十分欣慰起来,“你们也是辛苦。没功夫停就回去吧!赶紧破案,你蒋娘也算沾着咱们光了!哪天能回家来提前给妈打个电话,先把排骨炖上。” “嗯!”常在峰伸手拂拂她妈散下来的鬓发,郑丽从来都不认真打理自己,人不丑,岁数也还不太大,形象却是十足十的老年妇女,“你和我爸买好的吃!现在也不那么缺钱,别啥都给我留着。回去吧!” 郑丽仍旧站在原地,眼瞅着儿子钻进印着刑警大队字样的车,风风火火地走了,宽怀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另外一个老年妇女试试探探地凑到她的身边,“常嫂你可真有福气,这大儿子,太威风了!” “威风管啥用啊!”郑丽藏下心里得意,半真半假地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沾不着他的光!也不知道说媳妇,我和他爸都急死了!” “那是挑吧?”妇女就说,“这么大官儿,还长那俊,要啥样的没有?一般人可不敢给介绍。” 郑丽隐着自豪,同时隐着对这妇女的轻视,没再接话,生怕人家真没眼色,要给自己那个英姿过人的儿子保媒拉纤。 她的大宝可得好好挑挑,说啥不能糊里糊涂地过。 时间其实并不禁混,秦冬阳换了两三个摊位闲坐,每家都吃了点儿东西喝了瓶啤酒,醉意就上了头。 赖在这里可没人管,得回酒店。 秦冬阳看看表,发现竟已九点多了,连忙提起那些吃不掉的东西离开夜市,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就到街边叫车。 可他到底是个外地人,没选明白拦车地点,站了半天才又发现情形不对,换到手机上下了订单才等过来一个泡滴滴的。 “这边不让停呢!”先打电话指导秦冬阳换了地方等的司机待他坐好就解释说,“我们拉你一单也挣不几块,再罚个款就屈死了。” 秦冬阳腼腆而又抱歉地笑,“我不知道,麻烦你了!” “麻烦倒不麻烦,”司机又说,“打个电话的事儿。你等半天了吧?咋不跟人问问?” 秦冬阳回答不出。 他在社交方面天生有些欠缺,打小就怕跟人问路,所以秦大沛才很坚定地认为他不适合当律师。 可也当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都不进步? 进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了,秦冬阳一路都在祈祷林巍不要这么早就回来,开门见到他在窗边立着,心里立刻沉了一沉。 林巍回头望他。 二人隔得不近,秦冬阳身上的酒气和炭火气却太明显。 林巍冷笑地道,“不舒服?嗯?” 秦冬阳不敢细看他的表情,蚊子似地解释,“路过夜市,随便逛逛,不留神就晚了。” “不用告诉我!”林巍轻轻地哼,“又不是工作时间,你玩通宵我也管不着。” 可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不用告诉”,秦冬阳无法说明自己不是特意地“玩”,垂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脱外套的瞬间瞟见旁边的柜子上摆着类似打包盒的东西,心跳立刻抢了一拍,马上抬眼去看林巍,“那是什么?” 林巍的脸越发黑了一些,“不是什么。” “吃的吗?”秦冬阳仍试探问。 带给自己的吗? “你管呢?”林巍语气不善地说,“吃的关你啥事儿?混这么晚还没混饱?大老爷们那么馋呢?” 秦冬阳被他训得垂回眼睛,过几秒钟又不甘心,再次瞄瞄那盒东西。 林巍心情不好,不想立刻睡觉,又转回身,拉开些窗,点了颗烟。 有风进来,蓝色烟雾顺着风飘,吹到秦冬阳的身上。 “我真有点儿不太舒服。”他又小声解释,“不严重,但怕给你丢人,所以才不跟着。” 林巍不吭声了。 “可我这么年轻,”秦冬阳还讲,“也不能总睡觉啊!就在外面走了走……” “行了!”林巍不愿多听他那小心翼翼的口吻,给打断了,“也没说你。” 秦冬阳仰起脸来,呆呆地望他背影一会儿,心里某些渴望被那些缭绕在身周的烟雾给拨动了,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慢慢蹭到窗边,眼睛注视着林巍指尖的那点儿火星,带了一些央求地说,“我也想抽。” 林巍斜眼看他,手却掏出烟盒,摆在窗台上面。 秦冬阳喜不自胜地摸过去,慢慢敲出一只,慢慢衔在嘴里,竟没舍得立刻点燃。 平常是不敢问林巍讨烟抽的,从来不敢,今夜破天荒了。 林巍没有着急收回视线,纳闷而又苦恼地看着秦冬阳,想不明白挺大个人,为啥要因一只烟而高兴。 秦冬阳的样子令他困扰。 几乎是亲眼见证这个小孩儿怎么长大。 如同见证过他初次抽烟。 那天秦冬阳先喝醉了,努力撑着眼皮,看着几个嘻嘻哈哈笑话他的哥哥和嫂子,大舌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也能练出酒量来,跟你们一样厉害……肯定能追上,嗯,肯定能……我也会抽烟的,会的……” 当时的林巍觉得他好玩极了,就把正抽的烟递到他的嘴边,“还等什么以后?现在就抽!” “哎!”小飞燕当即恼了,起身就抢。 沈浩澄也数落他,“你疯什么?他还小呢!” 醉醉的秦冬阳却很利落地躲开了小飞燕的抢夺,急退了身,死死咬住林巍递给他的那半颗烟,使劲儿吸了一口,随即狂咳起来。 林巍登时乐不可支。 秦大沛也没正形儿,先哄一会儿女朋友,然后走到弟弟身边,假模假样地拍两下背,“笨蛋,烟是这个抽法?哥教你……” 秦冬阳嘴里的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处,他捏着看,脸上有些委屈,更有一些不甘,撅着嘴巴嘟囔,“咋没了呢?” “那还不没?”秦大沛也觉得弟弟好玩,“你个小傻子!” 小傻子没啥心思跟他哥学抽烟的正确步骤,只把烟头捏在指尖,一直垂着眼瞧。 “冬阳醉了!”沈浩澄说,“别耍他玩。按到那边睡一会儿吧!” 秦大沛伸手去搂弟弟一把,见他反应迟钝得很,不由嗤道,“真醉了呢!这是学会了屁?赶紧睡去!” 林巍当时只顾及时行乐,没再注意被他哥给按进角落里去睡觉的秦冬阳,现在却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哪天学会的抽烟呢? “火呢?”秦冬阳好像一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又找林巍来讨。 可能是被小时候的秦冬阳柔和了情绪,林巍没不耐烦,顺手摸出火机,有些纵容地按燃了,送到秦冬阳的嘴边。 秦冬阳立刻笑了,开心,高兴,受宠若惊地笑,他颤着烟,眼神谨慎地凑到火苗上面,极轻极轻地吸了一口。 林巍被那笑容和掺在动作里的怯然揉搓了心,慢慢收回手去,揣好火机之后不由自主地说,“秦冬阳,最近你好像不一样了,长大了吗?” 秦冬阳刚刚过肺的烟立刻喷在空气里面,他很有一点儿诧异地看住林巍,不明白对面的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最近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是长大了吗? 自己才长大吗? “林律……”他抖起来。 “那天的事对不起。”林巍非常郑重地说,“我不该冲你去。但是忘掉它。秦冬阳,即使合同到期你要换个地方工作,也把这事儿忘掉。糟污记忆耽误人,别硬搁在心里。”
第40章 做个选择 秦冬阳又呆住了。 糟污吗? 被人指着鼻子羞辱,当然不是好的感受。 大抵是他最近性情大变保持不住平静淡定的原因。 可是林巍竟然认真道歉,秦冬阳刚在烟火气息浓烈的夜市里抚平了的那些心褶就又抽回原状。 不,可能更挛缩了。 刚才在夜市里,他已下了决定放掉心里那些念头,打算要把它们按进土里深深埋葬。 这个林大律师却又突然好声好气地说话。 “不!”秦冬阳冲口道,“我忘不掉!” 而后便怔——真是白费了那些说服自己的力气。 林巍很忍耐地望着他,“那还怎么样呢?就是几句走气不走心的话!不该讲也讲过了,能怎么样?耍脾气也好,离开也行,除了这些,你还能怎么样?真要和我当敌人吗?” 秦冬阳竭力分析着林巍脸上的表情,想由那些表情看清他的内心,同时猛然升起一种凄凉,“能怎么样……林哥……” 这副样子,是个人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林巍嗖地扭回头去,音调迅速冷却掉了,言辞里的警告意味极其清楚,“秦冬阳,是不是因为眼看着我和沈浩澄好过,你就也想要跟男人发生点啥?” “不是!”秦冬阳猛然拔高了音,“和这没有关系!” “那是什么?”林巍重新望向了他,眼底已经携风带焰,“想也换个人想!这是抽烟喝酒吗非得有样学样?一定得要向往男人,没有别的同学同事能惦记吗?非来琢磨我吗?秦冬阳,以前我是你林哥,现在是你林律,我他妈的大你八岁,八岁!林巍一直都把你当个小弟弟看,不该得尊重吗?凭什么让你意淫?” 秦冬阳被他问得应答不上,只是摇头,“不……我没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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