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颜湘搬进来了,就把一楼改成了画室,二楼和三楼依旧。 今年再改,则把画室改成了露天花房,晚上则成了仙鹤老爷爷呼呼大睡的院落。 西厢房本来更空一些,几乎是库房,不过是里面的东西更值钱一些而已。 现在重新规整了一下,东西倒是多了起来。 原因是原来主宅的二楼拆掉拿去给颜湘做画室了,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没地方放,扔了也不妥当,要成人民的罪人了,于是全部摆到西厢房来。 除了蒋宅祖祖辈辈收起来的古董,另外还有一个庭室,专门拿来放颜湘从前做出来,又不舍得拿去卖掉的作品。 有颜湘做的雕塑,油画,泥塑,甚至还有随手捏的泥人儿,也整整齐齐地摆着,所有作品还摆在最中间最亮眼的位置。 如果蒋家的列祖列宗有朝一日复活,估计是会被蒋荣生这个孽障气得再去世一次。 如果古董字画会说话,他们可能会看着灰色的石膏像和粘土,轻蔑地说,“你什么玩意儿,什么档次,跟我住一个房间。” 这里古董随便一件拿出去一件都□□位数,颜湘毕竟还小,市场价还没到那个地步。 奈何这个宅子的话事人就乐意把西式的雕塑石膏,粘土摆在最中央,而且固定了底座,除非房子轰了,不然挪不开。 一推开西厢房的门,里面就跟个博物馆一样。 灯光有些昏暗,中间所有的高光都打在了巨大的雕塑像上。 颜湘抬起头看,就看到面前雕塑刻画的男人身体呈现一个完美均衡的三角形构图,身体非常漂亮,膝盖半跪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头微微垂着。 脸庞的结构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跟蒋先生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因为练过很多次,因此雕刻的时候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那一瞬间宁静却永恒的动态,平静,仿佛永生,超凡脱尘。 颜湘还看到,雕塑的眸子则是纯粹的黑色,如同永夜。 尽管灯光落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上,颜色也依旧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漆墨,光照不进去,如同深埋地底的囚牢。 颜湘站在门口,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尊雕塑。 眼眸中情绪莫名。 很久很久以后,颜湘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可是在大夏天的,依旧手足冰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想问蒋先生,可是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心脏被紧紧地攥着,发疼,几乎想流眼泪。 颜湘问,“这是我做出来的雕塑吗?” 蒋荣生回答他,“是。” 颜湘又问,“我当时有对你说,这是以你为原型刻出来的吗?” 蒋荣生轻易地察觉到颜湘此时翻涌的情绪,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蒋荣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雕像,目光落在那座雕塑的五官上,又回头看看颜湘。 墨蓝色的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颜湘还是很难过,一会之后,他又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这不是蒋先生。至少当时的我不是想着蒋先生刻出来的,也许是别人。因为蒋先生的眼睛很蓝很蓝,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他很特别而且很漂亮的一点,现在脑袋坏掉的我,都知道不应该忽略掉这一点,当时还会做雕塑的肯定也知道……” 蒋荣生掐住了颜湘的下巴,止住了颜湘的话。 迫使面前的颜湘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冷,“多多,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颜湘被捻弄着的脸颊,有些疼痛,而这痛也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是啊,刚刚在说什么呢? 蒋先生拿画册,带他看雕像,已经证明了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在画蒋先生了。 比梦更早,比过去更深刻,从始至终,一直是蒋先生。 不然还能有谁? 脑袋里的人到底是谁。颜湘的头开始痛了。
第68章 蒋荣生直勾勾地盯着颜湘,唇角轻轻地扯着,却不像在笑。 那双墨蓝的沉重的眸子跌入颜湘的眼底,令颜湘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很久以前,也这样被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如同变成了一尾红色的游鱼,困在蓝色的水缸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 可是现在的颜湘也不愿意跳出这个鱼缸。 尽管心里非常不安。内心的直觉摇摇欲坠。 然而隐约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放过自己的吧,颜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脑袋里想见的人就在你的面前,彼此陪伴,彼此相爱,有什么不好的呢。 颜湘抬起双手,缠绕住蒋荣生的手臂,求助般晃了晃,仰起脸,望着蒋先生,茶色的瞳仁蒙上一层湿润的水汽:“对不起。” 颜湘再次小声地,“对不起,” 蒋荣生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颜湘,墨蓝色的眼神垂下,淡淡地落在被揪住的衣袖。 上面已有了几道鲜明的折痕。 可是蒋荣生也没松开,沉默着,如同在无声的对峙一般。 颜湘缠得更紧一些,不仅是抓着蒋先生,好像也在抓着那个一直在胡思乱想的自己。 人的性格可能真的很难变化,在风雨摇云之际,颜湘还是喜欢跟以前一样,下意识地就全部往心里憋。 习惯封闭,逃避,觉得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深究。 感觉这样就可以过得好一些了。 颜湘犹豫了半晌,像寻求确认似的,忽然小心翼翼地问蒋荣生,“能,能抱一下吗?” 像那天一样在医院里一样,像那天面前突然窜出来一只熊一样,他只需要躲进怀抱里,什么都没办法伤害他。 颜湘用自己的手指拢住蒋荣生的手背,大夏天地,手指竟然微微冰凉。 只是还好没有发抖。 颜湘的嗓音很软和,听起来可怜巴巴地,一直在说,“就一下。就一下。” “不可以。” 蒋荣生敛下眼眸,所有的情绪深藏眼底,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颜湘,嗓音寡冷:“我不想抱你。” 猝不及防的拒绝。 这样冷漠的态度,宛如一道道冰凉的箭直直地朝着颜湘刺过去。 颜湘感觉太阳穴处有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耳鸣声,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控制不住地,脑海中涌现月季花,捡起来的花瓣,一直在练习的脸,实际上又并不是他…… 颜湘忍不住想回过头去望着那座雕像,想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他。 他会告诉自己答案吗。 颜湘一只手捂着脑袋,眉心微微地蹙起。 脑袋怎么会这么痛。 颜湘的指尖从蒋荣生的袖子边缘坠落,正要回过头去,想看着那座雕像,也许脑袋就不痛了。 然后就被抱住了。 感格外温暖,依赖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 沉闷却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颜湘的耳朵。 颜湘静止了两秒钟。 因为突然的拥抱,身体的触碰甚至发出嘭的一声,肩膀被一双修长的手臂紧紧地圈住。 颜湘的脑袋埋进宽阔的怀抱里,能闻到蒋先生身上那一股很淡的香味。 冷冷的,很沉,像无人之境的雪。 颜湘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晃神。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是在一个大下雨天,远处的车灯打着白炽色的灯光,远远的有些刺眼。 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微冷,靛蓝色的漂亮眼睛,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夜晚下着雨,雨雾氤氲,远处车灯的光又高又亮,璀璨耀眼的白光落尽眼底,颜湘几乎以为这是梦。 因为下着雨,只有一把伞,两个人靠得很近,近似拥抱。 颜湘记得,当时在雨里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浅淡的质感。 相熟的记忆让颜湘松了一口气,他闷在蒋荣生的怀里,忽地问,“以前我们抱过的是吗?在下雨天。” 蒋荣生压低声音,语气平静:“嗯。” 颜湘又问:“当时我在哭吗?” “…嗯。” 颜湘的双手不再垂着,而是微微踮起脚尖,伸手圈主蒋荣生的后颈,语调有些悲伤,“好熟悉。现在我也有点想流眼泪。可能像当时一样。” “不过,我的头,很痛,”颜湘声音闷闷地,“不是那种要生病的头痛,是感觉马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头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痛得想流眼泪了。” 蒋荣生比他更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拢着颜湘的后颈,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抚摸,垂下深蓝色的眼眸,语气平静,“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不去想就会没事。相信我吗?” 颜湘蔫蔫地,圆眼睛仿佛蒙着一层雾,“信。” 抱了一会,颜湘又问,“能亲亲吗?” “一下下就行了。” 蒋荣生顿了片刻,眼睛落在颜湘白皙纤细的脖颈,沉沉地凝视了很久,目光阴郁冷刻。 压下来的嗓音低沉而冷淡,似是而非地笑,“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不可以吗?” 蒋荣生记得从前提起过一次。 当时颜湘拒绝了。 这一刻说可以,到底是因为面前的他,还是真的天真地被骗了,把他当作了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人。 颜湘:“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的脑袋很疼,亲亲可能就会忘记脑袋痛这件事了。” 蒋荣生圈住颜湘的双臂紧了紧,手指搭在脖颈侧的大动脉上。 颜湘有种错觉,以为蒋先生要就这么捆住他的脖子掐死他。 渐渐地,颜湘感觉到有一丝呼吸困难,脸颊旁漫上不自然的红,被憋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他拍拍蒋荣生的胸口,声音有点不稳,“要呼吸不过来了…” 蒋荣生还是没有松手,墨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颜湘隐约颤动的脖颈。 那一抹瘦弱而苍白的颈项正在微微发着抖,看起来痛苦得摇摇欲坠。 你说呼吸不过来了。 我也是啊。 蒋荣生的另一只手掐着颜湘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颜湘的琥珀色瞳仁里倒映着男人高大而冷峻的身影,对方的唇角似是而非地勾着,似乎是面带讥讽的微笑。 蒋荣生俯身,贴近颜湘的脸颊,呼吸缠绕交错。 很暧昧的距离,却并不是亲吻。就像很亲密的关系,却并不是情人之间的爱情。 停在半空中,中间交错的空气冰凉而僵硬。 颜湘被捆出了眼泪,轻轻地摇头,“你圈得太紧了,疼,你……” 你在对谁说话? 多多,你在对谁说的?我就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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