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已经通过了术前检查,心率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正在等待不久之后的换肾手术。
第48章 颜湘去的时候,妈妈正躺在病床上睡觉。 因为长期生病的折磨,妈妈变得有点消瘦,脸色薄薄地像一层纸,嘴唇成一片深紫色。 医生说再不换肾,就算一直透析,也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颜湘每次看到妈妈睡着的时候,都特别害怕,担心她的眼睛一直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幸好现在等到了肾|源,只要做完手术,平稳地度过术后排异反应,妈妈就能好起来,健健康康地。 那段时间刚好也是跟蒋先生结束合同的日子。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摆脱掉过去所有的阴霾,过上小时候一直幻想的日子。 自己长大了,靠雕塑挣钱,在北城市买一套小房子,然后把妈妈接过去。从此以后北城市就有了他们的一个家。 他们不必再窝在出租屋里,过着始终不安定的生活。 颜湘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很多房东因为妈妈生病,就明里暗里地让他们赶紧搬走,或者一个季度之后就借机涨租的糟心事。 偏偏颜湘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颜湘自己性格又糯,母子俩又干不来在楼道里跟房东扯皮吵架的事情,只能默默忍着。 要么交租,要么折腾行李,再找下一个出租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这么难,还要一直学美术,全靠颜湘确实艺术天赋卓绝。 颜湘确实文化课成绩一般般,读书没什么天赋,数学尤其差,高一的时候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他甚至能拿个位数。 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学不会。 英语更不用说,在他耳朵里仿佛一群外星人在说话。 所以颜湘很难理解蒋先生作为一个混血儿,是如何做到熟练运用中文恣睢刻薄人的,一点外国人的影子都没有。 平时在家里看的书全是俄罗斯文,去加州的时候,颜湘又发现蒋荣生英语说得如行云流水。 看展的时候,甚至还能给他和西班牙人之间当翻译。 颜湘记得当时跟西班牙先生讲话的时候,用了蛮多雕塑领域专业术语概念,以及一些美术流派术语。蒋先生全都简洁而清晰地翻译了给他听。 没有深厚的语言功底,和广泛的艺术涉猎的人,是很难做得到这一点的。 抛开其他事情不谈。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人,脑子天生就是很够用,精力也很旺盛。像蒋先生那样。 但是颜湘又牢牢记住了蒋荣生是怎么对他的,如何地恶劣,冷漠,居高临下。 颜湘的嘴巴又微微地撅起来,鼻子轻微地皱着,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他。 却也没有在心里骂什么脏话。 颜湘的性格如此任人搓圆摁扁,做生意是没可能的了。 他会的,只有画画了。 所以无论再怎么难,他也还是坚持了画画这件事。 幸好一切阴霾都即将过去,很快就能过上如幻想当中的日子。 颜湘越想,心里就越松快,坐在妈妈的病床边,低下头,在给妈妈削苹果。 削好之后要拿去蒸一下,弄热了才给妈妈吃。 妈妈从前在他生病的时候,也总是这么做的。 颜湘是使惯了刀的,一把小刀在他手里像第六根手指一样控制得当,利索无比,削苹果能一直绕着削下去,一条长长的浅红色的皮吊下来。 颜湘一边削,一边就看着妈妈熟睡的样子。 这一次妈妈还是闭着眼睛,但是颜湘已经不害怕了。 妈妈的眼皮垂下,眼皮的褶皱很深,是个标准的双眼皮,圆眼睛相,看人的时候总是很柔和,也很少发火。 因为生病,头发也脱了很多,余下的拢在脑后。然而总是不太安分,有几根岔出来。 能看得出颜湘的妈妈的头发其实挺硬的,这样的人骨子里总是很倔,很坚持一件事。 比如说她非得颜湘学画,不能因为家里委屈了颜湘,于是自己再辛苦也要拖着病体去找工作。 她一个富太太出身,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嫁给老公之后更是什么都不用愁。 每天只需要跟可爱的儿子玩,闲了就去拍卖行看看艺术品,或者捣鼓一下自己喜欢的烘焙,烤个甜甜的小蛋糕。 做蛋糕的时候,蛋液分离总是显得很麻烦,是颜太太人生里唯一的烦恼。 突然之间灾难接踵而至。 儿子莫名其妙被绑了被虐待了,一直走不出心理阴影。随后,丈夫的生意一朝破产,又不明不白地死了,至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重一重的打击冲下来,再加上自己肾脏又有问题。 这都没让她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仇恨世界。 她真是,一辈子都保持着温柔,体面,干净。从始至终。 骨子里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倔强。 颜湘其实很像他妈妈,无论是温和,白皙,柔软的外貌,还是一根筋的性格,都很像。 颜湘默默地看了一会妈妈熟睡的样子。 她的眼皮紧紧地闭着,身体有些瘦弱,盖在被子里几乎看不见起伏。 呼吸绵长,嘴唇两角天生带点上翘,似乎在微笑。神情十分安详。 妈妈睡得很沉,很沉。 颜湘削好苹果以后,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玻璃皿,放进去,又转身去了小厨房,拿锅,放水,把苹果放进去,放到电磁炉上,开始蒸苹果。 蒸好以后,颜湘估计妈妈很快就会醒了。 可是蒋先生快下班了,他必须要走了。 不然蒋先生看不到他人,脾气又会变得阴晴不定地,说不定又想什么办法折磨他的精神。 颜湘叹了一口气,动作轻轻地,把蒸好的苹果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同时在玻璃皿盖子上贴了一张纸条: “妈妈,苹果蒸软了,你记得吃。” 写完以后,颜湘留了一个日期。然后把帽子和口罩戴上,打算回自己的病房。 在转角等电梯的时候,颜湘猛然看到自己病房那边一个,很眼熟的医生。 颜湘瞬间紧张起来,理了理口罩,低头走过去。 他不想被医生认出来。 要是医生不小心跟妈妈说了自己在住院怎么办? 而且蒋先生几乎每天都呆在他的病房,那样一个男人,气场高贵,衣着不凡,明显是特权阶级的人物。 自己还整天蔫头呆脑地,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又遮都遮不住。教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颜湘已经不在乎其他人知道了。反正脸都已经丢尽了。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妈妈知道。 绝对不能。 颜湘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柜,更不想被妈妈知道自己这些破烂事。 谁都可以知道他是出来卖的,就妈妈不行。 医院里无论什么都很多人。人流里,颜湘低头跟医生擦肩而过。 结果就在错身的那一秒钟,医生忽然叫住了他,奇怪道:“A08的?是不是你…” A08是颜湘所在住院楼的病房号。A楼,8层。一层楼只有一个病人的。 颜湘根本不敢答,电梯快来了,他想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匆匆一点头,像回答又像随意点头。 “欸不是,你好了没有呀,到处乱跑?”医生回头,在他身后说道。 医生的话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而渐渐远去。 颜湘的心跳得很快,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医生叫住他的样子。 医生会知道他是来看妈妈的吗?会跟医生提起来吗? 颜湘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到病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蒋先生却已经下班了。 蒋荣生坐在房间里的那张沙发上,脱掉了西装的外套,摘掉了领带,上百万的腕表随意地扔在茶几上。 他本人交叠着双腿,动作从来是淡定高贵的,气场强大,腿上轻轻放着一本书。落下的日光在书的扉页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蒋荣生听到人进来,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 “去哪了。” 蒋荣生的声音很沉,从容而具有压迫感。 颜湘不理他。 心里还一直顾念着妈妈跟医生的事情。 蒋荣生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指尖顿了顿,抬起头,墨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颜湘的脸,再次问: “去哪了。” 颜湘被蒋荣生眼睛的色彩摄一下,心头猛地被扯回来。他低下头,老实地:“去看妈妈了。” 蒋荣生这才放过他,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也不说话。 颜湘把自己的帽子和口罩摘掉,放在桌子上,又坐回病床上发呆。 不一会,蒋荣生才不动声色地问:“你跟你母亲关系挺好。” 颜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半晌后,颜湘又说,“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唯一”这两字停顿了一下,像一支黑色的马克笔重重的划下一个标记,强调。 蒋荣生翻书的声音停顿片刻。 几秒钟以后,那一页才翻过去。 很清脆的“哗啦”一声。 蒋荣生的指尖在光滑的扉页上摩擦几瞬。 指腹发出摩擦的声音,显得有点滞涩。 半晌以后,蒋荣生对颜湘说:“过来。” 颜湘不动。 他心里还想着医生到底会不会告诉妈妈。如果妈妈问起来,要怎么说,难道说自己跟蒋先生谈恋爱么? 出柜也许不是最重要的。 颜湘从小到大没交过女朋友,性格又很软和,从来没表现出青春期对异性的关注和进攻意识。 稍微好一点的同学全是男孩子,自己总是像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孩子一样被朋友们照顾得很好,甚至对他们还有一些依赖。 颜湘猜妈妈可能心里隐约有点模糊的想法,但是母子俩从来没光明正大地谈过这件事。 眼下也绝对不是出柜的时机。 可是要是妈妈知道了,也只能骗她,说是在谈恋爱。 好过被她知道自己是被包|养了。 “过来。”蒋荣生道,不怎么高兴地说,“颜湘你今天怎么回事,总是走神。” 颜湘不想理他。 然而面前这个人,是在走神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不搭理,蒋荣生一眼就看出来。 这回是听见了,故意装傻。 于是蒋荣生立刻换了一个语气,变得有点凶:“我最后说一次,过来。腿长在人身上是拿来用的,你不用,我就帮你卸掉。” 颜湘知道他这个人不是说说而已,只好很不情愿地过去。 “过来点。”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的脸:“你母亲情况不好?” 颜湘摇头。 蒋荣生说:“有什么事你就说。这么发愁的样子做给谁看。” 蒋荣生说着,边低头亲颜湘,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眼皮和眉间,像是打着所有权的戳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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