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次老师的儿子也没有什么的。 但是现在自己的名字被完全抹杀掉,他再也不能忍了,拿起手机,打了老师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仿佛老师一直在等着这通电话似的。 颜湘嗓子有些沙哑,声音很沉闷,“…老师,网站和月刊我都看了。” “你看了啊…好…。” 老师好像没有解释的意思。 颜湘竭力保持冷静,捏着电话的边缘,指节发白。 “老师,师哥想做什么,只要你通知我一声,无论是打形,建模,还是打下手涂隔离剂,喷肥皂水,打包,敲石膏,我都能帮师哥做,毕竟您是我老师。…但是您知道的,这是我第一次上ST.J的联展,这个作品对我多重要您也知道,我发着烧赶出来的多辛苦您也知道,我妈妈在生病多缺钱您也知道,我多想要在雕塑这里争一个未来,您也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这四年,你都是那么好的一个老师。”颜湘状若失神喃喃道。 老师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半晌后,老师才幽幽地,“颜湘,你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再好这一次吧,老师腆着你求你了。你才二十二岁,还年轻啊,我儿子已经…三十四了,过了年就三十五,他没时间了…” 颜湘笑了一下,看着医院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纱布,终于是面无表情地,“老师,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五呢…。” 老师低声下气地,“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老师双倍补偿你,颜湘,就放过这一次吧。” 这事儿做得很糟。但是从当初看到邀请函,双份发送邮件,一份发送给颜湘,一份发给自己儿子,他就已经不要这老脸了。 只能委屈一下颜湘了,这孩子性子软,念旧情,不会给他搞出什么祸事。他只能啃下这个哑巴亏。 果然,颜湘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忧郁又踌躇地,“我只想要回作品署名权,但是…算……了。算了。” 算了。 能去告发老师么?他做不出来。这四年来,打工的地方是老师介绍来的,很晚了还在教室里做雕塑,老师也会让他快点回家,还有妈妈的医生,也是老师介绍的。 算了,就这一次吧。就当是偿还这四年。 他病了,也没有力气去折腾了。 那就努力活到三十五岁吧。 - 只是出院以后,颜湘再次收到老师工作室的函件。 邮件上说,因为颜湘长久没有去过工作室,也不参与工作室的任何活动,当作长期无故缺勤处理,决定解除合同。 从现在开始,颜湘不再是老师工作室里的雕塑师。 颜湘是在一个大街上接到的邮件通知,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关闭了手机,继续往前走着。 这条街是颜湘在这里最喜欢的街,没有事做,他就会沿着街道散步,沿街的橱窗已经在为圣诞节准备,到处流光溢彩的,路上有着巨大的熠熠生辉的五角星,珍珠状师,霓虹灯,巨型飘雪水晶球。 笑声夹杂着铃儿响叮当的歌荡漾在深蓝色的上空。每一个路过的人,看起来都非常,非常幸福。 唯有自己,做什么都一败涂地。 在道路的尽头是最盛大的圣诞橱窗装饰大楼,晶莹的小彩灯垂在边缘,中间是漂亮又精致的圣诞商品。 颜湘在风里吸了吸鼻子,眼圈红红的,就看到蒋先生璀璨橱窗的前方。身后是棕色的玻璃门和温暖的室内咖啡厅。 蒋先生混血脸,出色的美貌让他看起来如同最昂贵最华美的漂亮芭比,穿着长风衣,鼻梁高挺,眼尾深晦,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长长的影子拽在地上。 颜湘不敢走过去。他现在很伤心,不知道意志力能不能顶得住蒋先生的冷漠和刻薄。 蒋荣生冷淡眉间蹙起,盯着颜湘,迈开长腿朝着他走过来,开口教训,“颜湘。我说你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在我面前这么有种,为什么在别人那儿就跟个软包子似的,看起来这么贱。”
第23章 颜湘低着头,眸光骤然一暗,“你都知道了啊。” 蒋荣生单手插兜,侧目垂眸瞥着颜湘。 颜湘本来就只有一米七八,在一米九二的蒋荣生面前显得整个人小了一圈,低下头更是看不清脸,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如同篱笆上一颗青涩的瓜。 蒋荣生张开手掌,伸手卡着颜湘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半眯着深蓝色的眼睛,轻声哼笑,“眼睛又红了?” 这样被人控制着,颜湘也不挣扎,只伸手揉揉眼睛,讷讷地,“风太大了,吹得。” 这样拙劣的借口。 这样软弱苍白的脸。 在风里站着,随时都要散掉一样。 “真的很没出息。”蒋荣生是看不惯他这个任人欺侮的样子的,冷漠地讥讽道。却是松开了颜湘,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递给颜湘。 “是什么。”颜湘接过来,掀开牛皮纸袋,一看,里面是一个烤红薯,还在冒着热气,闻起来很香,有种暖融融的味道。 “哇。”颜湘笑了一下,“好烫。” 蒋荣生薄唇抿起极淡的弧度,伸手捏了一下颜湘的脸颊肉,扯了扯,指尖存下温润细腻的触感。然后他松开了手,转身,说,“边走边吃。” “哦。”颜湘赶紧把红薯包了起来。蒋先生的腿很长,步伐很大,不认真跟在他后面的话,很容易跟丢。 颜湘把红薯放进衣服口袋里,小跑着跟上,小声问,“去哪儿。” 蒋荣生没有回答他的话。这是他的习惯,从来不跟身边的人解释多余一句。 没有必要。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个人走进了另外一个街区。 这条长街的圣诞氛围也很浓,但是不像刚刚商业街那样,这一片是北城市的艺术中心,许多艺术院校,拍卖行,大剧院和博物馆都在这边。街道很安静,包括路边的咖啡馆也是,小提琴曲调如同意式咖啡机里流淌的拿铁,浪漫又醇厚的音符沿着长街边缘的栏杆缓缓地流淌着。 颜湘也安静了下来,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把围巾拉高了一些,越走近,圆润的眼睛越是垂下来,最后到了国家美术馆的门前。 颜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 他亲手创作的雕塑正被展览在大厅的中央。 却又不是他的雕塑。 颜湘的脚步有些踌躇,把围巾拉得更高了一些,脑子里已经没办法去想蒋先生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只想一昧地逃避。 幸好这个点美术馆已经关门了。他不用直接面对。 颜湘捏紧了左手上的那串琉璃佛珠,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蒋荣生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扯着他从美术馆的侧门进去。 美术馆里一个游客也没有了,沿路只亮了一些地灯,路很暗,颜湘的脚步有一些踉跄,喘着气说。“等等,蒋先生……我不想看,求你了,我不想看…” 蒋荣生提溜着颜湘的脖子,把他放在了大厅的最中央。 国家美术馆采用盘旋楼梯建设,分别建在南北两端,因此中间大厅的天花板直接挑高到最顶端,其余从上往下都是贯通的,视野极其宽阔,如同直通苍穹。 站在美术馆的中央,就像站在了世界舞台的中央。身后是颜湘一手雕刻出来的作品,堂堂正正地被摆在最中央展出。 可是颜湘站在中央,却不敢回头。他苦涩地看着蒋先生的下颌,眼睛都是悲伤的淡灰色。 “回头。”蒋荣生命令道。 “不要。” “回头。” 颜湘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美术馆大厅里,“不要。” 蒋荣生懒得再跟他废话,再次伸手提溜起颜湘的衣领,单手把他拽起来,转了个方向,迫使他面对着雕塑。 也是在这一个瞬间,整个美术馆的灯光忽地从远处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嘭”,“嘭”,“嘭”,一路生花,延绵直颜湘的脚边。 直到最大的一盏彻底亮起来,光线从四面八方照在最中央的雕塑上,给雕塑披上一层温柔的光泽,从雕塑顶端的头发丝,到黑色深沉的眼睛,到底下覆笼的稻子,每一寸泥土的表面都是熠熠生辉的,如同神世再临。 十方光亮落在颜湘的瞳仁里,映得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有些哽咽,嘴唇长了张,却没有说话。 蒋荣生也很安静地站在颜湘的身后。 看到这座雕塑,每个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回眸,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慢慢地。 雕塑鼻梁顶端那一抹小小的光亮仿佛不断地晕染开,把整座雕塑拉得无限大,无限大,一点一点地延伸,绽开,仿佛有整个美术馆的天花板这么高。 可是它又可以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一张金属铭牌那么大。 八厘米长,五厘米宽,银色边框,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却很庄重的卡牌,上面用锋利的钢笔字写着。 《稻子红了》/作品/颜湘。 很简单的八个字。 跟所有打印出来的正式的字体不同,那几笔字是用墨水写的,墨痕仿佛仍然在晕染着,字体收尾凌厉而深刻,能看出字体的主人性格雷厉风行,手腕强硬,说一不二,是个说到做到,极其狠戾的人。 颜湘微微睁大了眼睛,缓了几秒,心跳又重重地锤下,震得他都有点头晕了。 他回头,眼睛柔和而明亮,看着蒋先生,结结巴巴地,“是…你吗?是你吗?” 蒋荣生笑了笑,掏出手机,问颜湘,“要不要拍照留纪念,我帮你。” “要!”颜湘有点犹豫,手指边缘有些颤抖的冲动,然而他还是猛地点点头,对着黑洞洞的镜头,很害怕又很傻地地比了一个“耶”。 肯定拍得好傻啊,但是他要打印出来,过塑,带去医院给妈妈看,还要烧了,要给哥哥看。 拍完之后,蒋荣生把手机放下来,用投送投给颜湘,然后把手机收起来,放进衣服兜里。 颜湘的眼睛一会看看雕塑,一会又回头看看蒋荣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从兜里掏出那个微微温热的地瓜,递给蒋荣生,小小声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 “不用。” “嗯?”颜湘迷惑。 蒋荣生低头亲了他一下。很轻的一个吻,温柔得不可思议。 蒋荣生微微地笑了一下,“这是你自己在雪暴里跪到黎明所交换来的。我这个人喜欢讲信用,说了让你做雕塑,就会说到做到。” 颜湘一次次连续入院,高烧不断,咳血,跪在漫天雪地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换来的。 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经忘掉了这些,像往常一样埋进心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颜湘扯了扯围巾,笑得有点甜甜地,栗子色微卷的头发看起来很是温顺柔和,说,“是哦……无论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这是我今天最高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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