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好人,何鹄。”班长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听起来有点像警匪片的对话,但感动了我很久。 19、 他眼里一点情绪不带,半真半假地道了歉,“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翻出来说。” 我想起多年前的雨巷,以及总是不知缘故的栽赃,“你不安好心,想弄湿我的球鞋报复我,是不是?” 我想他是无脑得可怕,或者是故意为之。 小肚鸡肠的到底是谁。他又哪来的勇气提以前,指责别人耿耿于怀。 我将落在脚边的保温杯捡起来,砸在他的车窗玻璃上,水杯受力反弹,“啪”一下落在副驾驶位上。 他盯着我,我让他开门。 “发过脾气就算了,生日我们还是要好好过。” “阿鹄,明天是新年了,我们翻一页,开始新生活,好吗?” 这一天,难得热闹。一家人围在饭桌边,电视机里放着重播了无数遍的舌尖上的中国。弟弟吴佳良看烦了,大喊大叫要换台,继父逗他两句,随他去了。 妹妹是沉默的,自弟弟一日一日长大,她就一日渐一日地沉默。 我看着她,觉得看到了十四五岁的自己。 有人说,离异家庭的孩子,父母两边都是家,两边又都不是家。 妹妹才多大呢?我计算了一下,原来她都二十四了。在我眼里,她还一直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时间过得真快。 20、 那段日子是很纯粹的,除了读书就是吃饭。 每天头顶对头顶地睡醒了,就齐刷刷地刷牙洗脸,眯着眼睛挪去食堂,呼哧呼哧吞碗粥,吭哧吭哧嚼个包,再慢悠悠地挪去教室读英语。 捏着一张作文,就互相背起来,以应付课上的默写。 那时候还没有教学一体机,全靠一台高悬的电视放视频,或是手写黑板。 我和唐思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同桌,课间两人听同一个mp3,将流行曲目过了个遍。以至于哼歌的时候,都是串联的,哼到一首歌的结尾,另一个人就接另一首,不亦乐乎。 那个高三的学长没再找我,但却像一颗炸弹。偶尔想到,这颗炸弹可能正在倒计时预备爆炸,就悲不可遏。 有天晚上,我落了单。呆到教室熄灯,我才急匆匆跑回宿舍,因为还没洗澡。 路上一堆一堆全是刚下晚修的高三。 我光是往前跑,突然就有人抓住我的手臂。 “我就说是他,你看他跑步的样子哈哈哈。” 我看着他,像个实体噩梦一样站在我面前。 “你堂哥很想你哎,要不要我借个电话给你跟他说说话?”偏瘦弱一点的男生翻出手机,按了几个键,跟着乐呵呵地递到我耳边。 冰冰凉的物品贴上来,我下意识地拍开。想到同学吹牛时应对混混的办法,我来不及多思考,手一挥,拳头就砸在了瘦弱男生的脸上。 我想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我想我看起来像疯了一样。 那个男生躺倒在地,我来不及补上一脚,周围人上来架住了我的肩膀。 “冷静,兄弟。” 再听到什么,就是老师说处分赔偿的事了。 “我没爸妈,我是孤儿,我自己赔钱给他。” 那老师气得拍桌子,“行,那就记大过!周一升旗礼念检讨!” 我很晚才回到宿舍,宿舍早就熄了灯,有人打起了呼噜。 我用冷水快速冲了个澡,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唐思源探个头,轻声地问:“怎么这么晚?”我没回答,他将mp3的耳机塞进我耳朵里。 恰好是那首,最佳损友。
第五章 初恋这件小事。 21、 ——“自由才是解药。” 做了一宿的梦,醒了还不停地想。 不敢忘啊。 我察觉到丝线一样的恐惧,在慢慢编织成布。 22、 冬季,母亲早产了。 她今年三十五岁,本来就算高龄产妇,挺着大肚子还要为一家人忙前忙后。买菜的时候滑了一跤,差点没保住胎。 小孩生下来半月有余,她才空下来联系我。 我听她还明显虚弱的声音,登时有些生气,“他怎么不帮帮你?” “帮的。”她辩护道,“孩子都是婆婆帮忙带的。他工作忙嘛,都是这样的。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好好学习,放假了来看看弟弟。我跟你叔叔商量过了,到时候一家人一起过年,你也不用在姑姑那里挤了。” 我说好,但没有抱太大希望。 我只是太久没听过一家人这个词了,总忍不住借着这句话,延展幻想。 教学楼里响起了第二节的晚修铃,我跟电话里的母亲道别。 楼内灯光如昼,围栏外天已大黑。我拍了拍桌上座机话筒,抓紧预备铃间的两分钟跑回教室。跑了两步,我忽地想起那句嘲笑,“你看他跑的样子。”想起其中很多的不堪,终于明白了那句嘲讽想表达的真正含义。 我开始不敢跑步。 23、 我发现自尊这种东西,我私有的这种“自尊”,让我活得太难受了。 他们用含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我的自尊想尽力去摈弃,而另一方面又约束着我,使我寸步难行。 我想我会憋在心里一辈子,不论是谁,我都不会说。 24、 临近期末的最后一次月考,我考得很差。 九科考试,我拢共只考了四百多分,数学十九分。 那两节课,我都是站着听的。我低头看着满答题卡的红叉叉,太失败了。 “何鹄,看黑板,都考十九分了,你还不认真听?”女老师锐利地盯着我,我听着稀稀拉拉的笑,脸烫得很,羞愧得恨不得从三楼跳下去。 我想我是笨的,做题方法也不灵活,只是一直掩饰在“努力”的表面下,偶尔也能提在“成绩好”的名单上。可现在连这种努力都变成了“假努力”,我越来越找不到状态了。 两节连堂下了课,我站得腿有些僵了,还没坐下,就被班主任叫出去一顿教育。 回过头去想想,是很有道理的一番话,“不要让家长的事影响到你自己的心态。”我想她是清楚我的家庭情况,可她却从来没有正面提过,尽全力地维护着我的体面。 在这个班上,我遇见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唐思源周边围了一圈人,争着一包薯片吃。 他站起来是高高的一根杆,举起薯片来是高高一面旗。“快来,何鹄,给你剩了两片!” 班长拍他,“你柜筒里还有一包呢,中饱私囊啊不仗义。” 我一直在想,老师也是同学也是,人生中浮萍一般的,却丝毫不求,全心全意对你好。 好难得。 25、 集装箱一带没有住人,原先是建筑工人搭起来休息用的。这一片做开发,却挖到了一座坟,坟不大,埋得也不深。留残碑半块,一时半刻找不到主人了。开发只能暂告段落,工人开不了工,陆续搬走。承包商就以低廉的价格短期出租,只租到三月份。 没有人会想住在这里。 我坐在小楼梯上吸烟,小楼梯很小一道,有点像小区滑滑梯里楼梯的大小。没有人会来这片空地,所以我心安理得地霸占一整个过道。 城市太亮了,看不见星星。 我闻着大衣沾上的火锅味,将烟头湮灭在涂满白色油漆的铁杆上。 我看起手机,盘点剩下的钱,预备明天去买点保健品,去拜访一下唐思源的父母。 那人挡住头顶的照明灯。 “你怎么就住这种地方?” 我将扭曲的烟扔在沙地上,又听见他说,“跟我回家吧,阿鹄。” 26、 堂哥很孤单,我小时候总这么认为。 他出生那时候,姑姑姑父正是创业起头那几年,常常就将他独自扔在家中,让保姆带着。保姆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并不敬业爱小孩。 我妈偶尔去照看他,到我长大,她就会以边度来举例,夸赞堂哥是个怎么怎么样独立的小孩,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独立的小孩。 我们年龄相差无几,母亲乐于让我去找他玩,他也乐于跟我玩。 我们会一起看同一部动画片,玩同一个奥特曼,在房子里捉迷藏。 我们互道心事,相互怜悯,相互理解。而在我爸犯罪被捕的那一刻起,堂哥的态度就彻底变了。他想极力摆脱我们是一家人的污点,我是知道的。 母亲会说他们的坏话,说他们自私自利,翻脸不认人之类的。 “她何丽华忙,没法带小孩的时候,我多尽心尽力地帮她照顾。现在她哥出事了,她的侄子在她家住两天都有意见。” “何鹄,你就在她家赖着,她没有理由不管。” 当然,那都是她气头上的话了。 我是她第一个孩子,更像是她痛苦的源头。对我,她总有说不完的抱怨。离开我,她才终于明白该怎么做一个母亲,或者说更懂得怎么把苦楚往肚里咽了。 每每她对我说,“我真命苦。”我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能说,我永远爱她。 27、 冬天的冰棍最好吃。 我翻了翻唐思源厚实的笔记本,一边舔着甜滋滋的老冰棍。 “看完数学考一百二都是洒洒水的事。”他越过重重树影,把一颗头伸过来,“你的好不好吃?让我尝尝?” “我舔过了。”我震惊地看向他。他瘪了嘴,“你嫌弃我!我就吃。”他像一只狗,将一根冰棍吃剩半根。“我也让你吃嘛,我这头没吃过的。”他舀了一勺他的三色杯,吸溜地卷进嘴里,“都给你,鹄哥。” “我请你吃的,你还不乐意呀……” “没有,你不嫌恶心就行。”我吞完剩下的冰棍。 记得余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借助他整理的数学笔记和他的讲解,起码在之后的期末中,没有考倒数第一,也没有考一百二。
第六章 思源思源思源。 28、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29、 我没有动,我知道他迟早会走。 他蹲下来,摊出手掌,“阿鹄,我很担心你。” 虚伪。 我说,“你知道我不吃你这一套,赶紧滚吧。” 他抽走我放在一旁的烟盒,故作姿态地抽出一支点燃,“我知道你不好过,唐思源死了,你一直不肯释怀。我怎么跟一个死人争呢,我争不过。但你应该放下,看看以后看看我。” 他那张脸被烟雾缭绕,我却好似看见了他眼睛底下皮肉底下闪闪发光的自信,有些可笑。 “我跟你没关系。”我一字一字地将话蹦出来,咬牙切齿,心痛至极。 “阿鹄。”他被熏红了眼,伸出手抚平我的衣领,“以前怎么样都没关系了,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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