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醇美的电台主持声音中,绿灯终于亮起,交警挥舞旗帜指挥通行,一辆辆汽车光束如银河般流出自西朝东的轨迹,金向棠亦在其中,他被这川流不息赶着向前,有种卷进匆匆浪潮的趋势,目的地尽头是传统的阖家团圆,他知道,可是人生踪迹如流水,到处渟洄不自持,北京的西边仿佛对他下了魔咒,今夜,他要在这里渟洄。 念头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下一个路口,他调转了车头。 任锦欢所在的那间屋已经黑灯,金向棠在车里望着,并没有上去,他成功赶在十二点前回到出发点,但是对方可能已经睡下。 他坐在车内,良久,才后知后觉先前的瞬间一念是多么心血来潮。 回国已有半年,蓦然回首时恍然意识到心境变化之强烈。从深圳归来后,情绪如同春风乱缠般难以自控,刚刚只是将对方抱在怀里,都能勾起欲望,实在差劲难看,他无情自嘲。 他和对方都是清楚游戏规则的人,何况早就摊牌立场,可以心动,但也只能心动,纵然是浓烈的吸引,背后也会有温驯的算计,以及蓄藏的自保。 床上性事再亲密激烈,两人也不会在事后延续,亲吻只是为了肉欲,这仿佛达成了共识。可是那天早上,那个小旅馆中的吻到底算什么?有多少是对方的真意,又或者仍旧是暗谋的心机,而为此琢磨探究的自己又剩下多少幸存的理智? 金向棠想到这里,仰头叹了一口气,他重新去看楼上那扇窗户,黑漆漆的,竟然如此遗憾。 片刻之后,西边天空上方突然升起一窜烟花,形单影只地绽放开来,而手机也在同时嗡嗡作响,任锦欢发来消息:“学长,新年快乐。” 时间正好十二点,金向棠神情微滞,随即发回同样祝福。 “你到家了吗?” “嗯,到了。”他谎称道,“怎么还没休息?” “我们这边有人偷放烟花,还挺好看的,我帮你录了一段。” 他收到视频,点开后,烟火声长啸而鸣,十几秒前的短暂绚烂被永久保存下来,大红大紫、琉璃金、鹦鹉绿、竹月蓝……逐一落入屏幕,在新年第一天里为他慰藉了那丝年末遗憾。影像与现实的错开有种奇妙幻觉,仿佛形成两个平行世界,让他的唯一笔直前路旁生出新的终点,而他,也因此得以两次踏入同一河流。 “我看到了,谢谢你,新年快乐。”他再次重复道。 “那晚安,我们年后见。” “好,年后见,晚安。” 金向棠靠在车座,安静听着空中零星响声,他垂眸深深呼吸,瞥到胸前那块镜子,于是举起,照出自己此刻面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被魔法困在此处。 他笑笑,意识到这个想法实在幼稚,可随后又是无限怅惘,他看向镜子,注视半晌,最终心中求问道—— 魔镜啊魔镜,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之外: 镜子本身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不管是《白雪公主》里的魔镜,还是《哈利波特》里的厄里斯魔镜,只是照见了求问人的内心欲望,然后将欲望说出来而已~
第51章 灵犀如织>>32 南方城市的新春大都处于湿冷气候,任锦欢窝在老家沙发,找了件羽绒服披上,电暖器正对双腿,这才舒服许多,回家才一天,他就扛不住这温度,北京空气差归差,但有暖气就是好。 周连锦从厨房出来,问他消息发完了吗,发完的话下楼帮忙买瓶酱油,他应声收拾出门。 每逢春节,任锦欢基本要对自己的朋友圈整理巡视一遍,根据上一年的观察决定每个人新的标签分组。像秦恒、沈丰这些在“长期重要”组的人,他都会不遗余力用心编写过年祝福,然后是成家熙之类不算太熟但价值颇高的新人,他也会专门寒暄几句联络下感情,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赵老板—— 曾经有价值,但因移民到国外,想来之后也没机会用到,任锦欢便将他的标签重要度调低,连带着祝福也懒得找,只发了个新年快乐表情包,对方称:“任老师,你怎么比资本主义还要现实,去年都还是带称呼的文字信息……[抠鼻emoji]” 任锦欢则回:“往好处想想,至少你收到的不是群发祝福。[愉快emoji]” 虽然标签分组这事耗时费劲,但他乐在其中。 除此之后,发给他消息的人也不少,任锦欢一一回复,其中文延还发了一条儿子Steven录制的祝福视频,令他有些闷扰,怎么看都有种借小孩子打感情牌的意思。 他自认在人际相处中给对方留足进退空间,那么对方也应该尊重他的边界领地,有些事情他不想直接点明,只期待彼此聪明点,留下体面,在他眼里,能维持虚假的和平都不算坏事,而那些撕破脸、一地鸡毛的结局才是不留退路的愚蠢。 任锦欢回了感谢,本想暗示对方以后别这么做,但想到文延单身带孩子不容易,加之大过年的,便没说出口。之前他还在用户增长部时,知晓Steven从小身体弱,文延费了不少心,并为此频频请假,无论其他方面如何,对方至少是个好父亲。 到了小商店,他买好周连锦所需,又在底层货架上瞥到一些打折的北方炖菜料包,不由想起金向棠,于是拍了照片给他,问哪种风味好,对方几乎是秒回,任锦欢心觉疑惑:“你家过年不忙吗?” 金向棠称正好给亲戚小孩子发红包,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得知是正月初十,问怎么这么晚。 “我年假没休完,快过期了,这次干脆一起休了。” 那边顿了会儿,才道:“能提前几天吗,年假也可以回来休。” 任锦欢有些想笑:“我才刚回家,舒服日子还没开始享受,哪有你这样就催我回去上工的。” 对方很久没再发下一句,但屏幕显示那边一直正在输入中,任锦欢好奇他打算说什么长篇大论时,终于有了消息,但只是短短的一句“你初十几点回来”,便大概说了下,然后又被索要了航班信息。 他这时已经走到结账台,店主看他篮子里的料包,好心劝他别买这么多,“我们这边人吃不惯这个,已经滞销了好几个月,下次我再也不进了。” 回家途中,任锦欢遇到一些旧日同学老师,打了招呼,又碰见开药店的吴姨,道完新年好,吴姨问他:“周老师脚背好点了吗,上次给她的祛疤膏还要吗?” 任锦欢一愣,问她母亲脚背怎么了。 “诶,你不知道吗?你妈上次在家被开水烫伤脚,起了不少泡,有一个月都没法走路。” 细问之下是中秋后一周的事,从未听周连锦说起。 等到晚上洗漱后,任锦欢小心替周连锦抹平药膏,看到那些浅红起皱疤痕后,心疼自言道:“这得要多久才能完全好?” 周连锦摸着边缘说,这块算轻的,大概得一两年,然后指着中间创面道:“这里当时最严重,破了皮,医生说得看个人体质,也许要十年,也有可能一辈子留疤。” 任锦欢听她语气不痛不痒,觉得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埋怨道:“你怎么不留意点?落疤了多难看,你看了心里不难受吗。” “已经难受过了,现在再想,甚至还有点庆幸,幸好没烫在胳膊这些外露地方……诶对了,我是不是做菜得少放点酱油,听说会色素沉淀。” 任锦欢见她想转移话题,没辙道:“别信网上那些民科,注意防晒就行。”他又细细瞅了一遍,还是不忍道:“你当时应该告诉我。” 周连锦从茶几上摸出一根烟,点着后看着他后背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当时你刚回去,总不能又把你叫回吧。” “至少让我知道也好。”而不是从外人口中得知。 客厅最右侧亮着森冷白炽灯,投在墙边整齐堆放的年货上,和任锦欢的行李箱一起,周连锦瞟过去,宽慰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上班就行。” 不知是被哪个词戳到,任锦欢神色微动,敛眸后慢慢直身,回头看她,顺手摸走她身旁的烟,也点了一根,什么都没解释靠在沙发上,周连锦眼中闪过一瞬恍惚,或许还有疑问、讶异,但没有开口,直到一缕烟雾飘来,任锦欢轻声缓缓道:“妈,等北京那边房子装修好了,你跟我一起去住吧。” 初六晚上,当地景区有场晚会,周连锦带的幼儿舞蹈团在省比赛中拿了第一,受邀参演本次节目,任锦欢拿着现场发放的氢气球,坐在观众席前排,周围乡音此起彼伏,因为是露天舞台,许多人没有票便站在外圈。 候场空隙里,父母们忙着帮即将上台的女儿整理小辫、头花,又亲又抱为其加油打气,他看了会儿,直到节目开始,听到旁边一声童音——“爸爸,我看不到。” 是一个小男孩坐在父亲肩头上,父亲个子偏矮,前面围拥人群几乎完全挡住视线。任锦欢对他们说,坐这吧,将位子让了出去。 表演反响热烈无比,家长们呼声很高,有几个小女孩在台上还舍不得下去。主持人最后将周连锦请上来,让她讲几句,还夸她妆容精致,任锦欢暗想,那可不,他可是等了两小时才等到他妈出门。 舞台大屏上浮出几张图片,是周连锦以前的跳舞照片,主持显然做过功课,笑容满面道:“我们都知道周老师曾经凭《孔雀飞来》获得金奖,今天能否再请周老师表演一小段?” 应着春节气氛,底下呼喊拍掌,连她那些小朋友们也开心嚷着“老师加油”,任锦欢却并不在这热闹中,相反,他忽然紧张起来。 在他印象里,周连锦许多年都没跳过了,她已经把心寄居在新的小天地中,那支舞连着过去荣光都落下帘幕,成了抽屉里一本永远上锁的日记。 她能跳吗,她还愿意跳吗,万一中途忘了、或是没跳好,折了面子该怎么办?他代入得过深,仿佛台上要表演的不是他母亲,而是他自己。 但一切都很自然,没有意外,周连锦大大方方跳了二十秒,即使很多细节不如年轻,只点到为止,观众们也为她叫好。 任锦欢一时有些陌生,然后注意到她微微活动了下那只被烫伤的脚,无言笑了笑,随着众人献上击掌。 晚会结束,任锦欢在广场中心等她,碰见一名中年男人与她交谈,男人他认识,也没急着上去,直到男人妻子走过来,他才上前站在周连锦旁,对两人招呼道:“梁叔、马阿姨好,你们也来看表演吗?” 对面男女皆一愣,男人不自然维持笑容道:“这是锦欢吗,长这么高了,我都不认识了……”女人也尴尬附和几句。 任锦欢揽着周连锦,简单寒暄后便与他们道了别,走在南长街上时,周连锦慢悠悠道:“老梁头顶都这么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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