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话说得——” “好啦好啦,是我们不对。”奎蒂娜连忙安抚道,脸颊仍浮着一层浅红,“我以为你能理解呢,就是、就是一天不见就坐立不安的心情。” “我才不懂。”永琏扭过脸强装不屑地回道。 只有永琏自己才知道,他早在春神日前就已经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将朱祐辉的那封信掏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几遍,哪怕信纸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道道的皱痕,哪怕他早就记住了信中的每一个字。 “走了走了。” “到家我给你打电话希希。” “周一见咯。” 永琏与奎蒂娜在电车站搭上了不同的线路。闷热的车厢里闹哄哄的,周围的乘客都聊个不停,左侧两位年轻女性在商量着参加某位好友的婚宴,背后坐在座位上的老夫妇争论着哪家治疗中心的愈疗师最靠谱,再远些的位置,几个粗沉的声音在大声点评着新出台的法令政策的不是。都是些寻常无奇的话题。永琏缩在电车门边,耳边的聒噪在一刻钟后终止,到达换乘站后搭乘上前往曙山方向的线路,这才有了空位坐下。 四四方方的窗玻璃外,夜景越来越灿烂且熟悉。希德尼和奎蒂娜送的礼物在背包里放着,到家后永琏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上床翻看。已经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四月,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下车后永琏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加快了步子赶过青鹊桥。 然而悠闲的周六夜晚没有如预想般开始。永琏到家时发现玄关地板上多了一双皮鞋,进屋后更是见到母亲捂着胸口站在滑门紧闭的客厅门外,忧心忡忡地倾听着门内的声音。永琏走过去,听见父亲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大,且不复往日沉静。 “如今已经是新历1986年了,不说是在璃光、在秋野,放在整片千蒙大陆都是闻所闻为!”父亲的声音气得直抖。 “是谁来了?”永琏停在门前问道。 “是祝贤长江木先生,晚上和你父亲一起来家里吃晚饭。”母亲压着声音说道。 “这倒真是难得。” “嘘,小声些。”母亲竖起手指提醒永琏。 “我听星见寺的祝贤说他都快两个月没主持祝祷会了,还以为——” “你要是真是为了替时律神神殿传话,为何不早说,偏要矫情饰貌、拐弯抹角?!”父亲的质问如雷鸣般炸开,木制滑门都仿佛在震抖,“上周你还口口声声地说和那帮人只是普通的朋友,哪个持火士是你弟弟的小舅,哪个牧师又是你神学院的旧友,合着到头来,你原本就是迪纳吕特的‘血脉之子’?” “请您冷静些……”另一个声音低缓开口道,“我从来诚心侍奉着姮初尊主,绝对没有皈依时律神。” 星间康文轻蔑地冷哼一声,“上周你说你已经反思了以往的言行,下定决心悔改了,还把撕毁的票据拿给我看,结果今天你就变了脸跟我说这种话——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种话?” “司铎先生,我并非质疑您、忤逆您,而是以星见寺祝贤长的立场劝谏您!”那个声音骤然增大不少,“许多话其他人都不敢说,只有我能说了。为了星见寺的长久存立,您不能不考虑时代变迁而做出必要的革新啊!” “革新?你竟然管那种要求叫革新?奥刻姆教管理协会的人是在强令我们将蕾·奥尔宁请出正殿,把他们的欧克曼李德修斯挪进去!” 永琏从没有听到过父亲如此愤怒的声音,木制滑门上的磨砂玻璃看不见客厅内的情况,他也想象不出父亲此时的神情究竟有多么吓人。 “你要是不想听就先回房间吧。”母亲低声说,不安地瞥了眼滑门。 永琏没有动。 祝贤长仍急切地说着,“到底是今时不比往日,奥刻姆教管理协会说的话分量有多重,我想您比我清楚许多,我们在璃光终究是势单力薄啊。要是连星见寺本身都不复存在的话,自然用不着考虑正殿中供奉的是哪位尊主了……” “你、你这是背弃自己的信仰!身为星见寺的祝贤长,难道不清楚星见寺是为何建立的吗?你跪到这边来,把刚才的话再一五一十地说一遍——过来!” 门内传来一声闷响。 “哪怕曾迷茫踯躅过,但自聆听姮初尊主教诲、沐浴其恩泽庇护二十余年,我绝没有做过任何污损她的圣光之事!倘若今天我们答应奥刻姆教管理协会的要求,待到将来寻个机会,比如某个新年、某个天临节或者某个显光日,提议再重铸蕾·奥尔宁的御座——” “住口!他们哪是要折断我们的左臂,而是铁了心将我们的头给砍下来!你竟然指望着他们能善待我们,再帮我们疗伤?糊涂,何等糊涂!” 沉默让人心惊胆战。 “我只是想找一个能两全其美的方法。”那个声音率先开口道,“不仅能保全星见寺、保全与奥刻姆教的关系,还能保全您和您的家人。” 星间康文懊悔地叹了声气,再是两道椅子拖动的吱呀声。 那个声音继续说,“说到底,您也是我的老师。我皈依星见寺时不过是个小小的门院,是您一直引领扶持我至今,而我也始终谨记您的恩情,实在不愿看您卷入本能回避的风波之中。” “你若真把我的教诲记得清楚,怎么会看不清他们的图谋?”星间康文无奈地叙说道,“当初,奥刻姆教管理协会说希望我们能把观星塔拆了修作供奉三主神的偏殿,我和他们谈了接近三个月,眼看着马上就要签署协定,不成想被他们刺探到我准备安排我儿子去季洲的计划,转眼就坐地起价,提出必须改修正殿。”永琏的顿时觉得后背开始发凉,他震惊地看向母亲,母亲也看着他,双眼明亮且平静,“你今天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后天他们又提出新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是不是还要接着答应,哪怕他们把星见寺改作日神神殿、夜神神殿也照办不误?” “至少如今还有商量的余地,且不论是奥刻姆教管理协会还是当今的议长都承认您在璃光的名望,所以一切还有转圜的可能。我认为您更想保全您的家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你果然是因为这个才来的。”星间康文自嘲般地笑了两声,“好好好,你还是快回吧,江木靖。” “司铎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保全什么你心里更清楚。”星间康文铿锵有力地说道,“不论谈什么,前提条件都是必须保证星见寺的自主权,否则我绝不会出席他们主持的会议。要不然,就让他们解除我的司铎之职,指派你做下一任司铎好了——你就这么转告给差你来的那些人吧!” “先生,我始终敬您为老师,不论是过去、此刻还是将来……” “江木靖,你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师生之情,更不用再反反复复说口是心非的话。人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原则,立场不同取舍自然也不同。既然你不能说服我,而我也无法改变你,又何必再耗费彼此的时间和精力呢。你也用不着担心被我牵连,让你来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一向固执,你只需要传达实情就好了。行了,你且去吧。” “或许在您看来我此行完全是为了自身利益,但我所说的无一不是真心话……既然您决心已定,认定和我没法聊,我就不再赖在这里给您添堵了。望您保重。” 滑门被拉开了,身穿白色祝贤外袍的男人出现在永琏面前。他略显意外地瞥了永琏一眼,转头看向阿黛勒。 “叨扰已久,先告辞了。”他谦逊地行礼道。 “我送送您。” 母亲随祝贤长一同往正门走去。永琏连忙走进客厅,茶几上摆着两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杯,茶水显然已经凉透了。父亲坐在神龛前的四脚凳上,双手扶着膝盖,如雕塑般凝视着神龛上的神像一动不动,待永琏走近才喃喃开口。 “八百多年前,一队被驱逐的教徒抵达曙山与胧山间被瘟疫缠绕的村庄。哪怕这队教徒不到十人,百业凋敝的村庄拿不出多余的物资同他们交易,要匀出一碗黍粥都难,可教徒们仍决定留下,踏入山林想方设法寻找草药,终于驱散了盘踞于谷地的灾病。事成之后教徒们不愿扰乱原住民们的生活,自请偏居东边山上的竹林。后来村庄在安泰祥和中发展扩大,为回报这队教徒的恩德,为他们的女神在紫荇潭边营建了一座寺庙。813年过去,河川以西的光辉即将遍布山谷各处,难道我真要以星见寺最后一位司铎的身份,敬送尊主蕾·奥尔宁从这座城市离开吗?” “老爸……”永琏忐忑不安地问道,“你想让我去季洲难道就是因为没法摆脱奥刻姆教管理协会的胁迫吗?” “不是,当然不是。” 父亲仍紧盯着神龛,永琏明白父亲是不会在他的尊主面前撒谎的,于是再向父亲走近了两步,他深吸了口气。 “其实,我可以不考中央凝能学院。” 父亲顿时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不考中央凝能学院。反正也是学幻术,你以前说过幻术师和结界师最适合做神殿或寺庙的负责人,那我干脆考神学院好了。我在报考指南上看过了,加梅里亚的——” 父亲连忙起身,双眼一瞪,“别胡说!好好读你的书,既然你下定决心去萨姆莱德那就去,距离考试就两个月了岂能临时改变主意?” 永琏皱着眉低声说:“既然你不希望星见寺被不靠谱的人接手……” 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怎么能让永琏听我和江木靖的谈话?”父亲转头问刚回客厅的母亲。 “永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您该让他知晓的。”母亲挺直后背环抱起双臂说,“就算他不听也会看到《光都晨报》上那些文章,今天您和祝贤长说的话万一又成为某些记者手里的素材怎么办?” “他们要写就尽管去写,我本就管不到他们的笔和手。”父亲将四脚凳搬回窗边墙角,他瞥了眼永琏,“立刻打消你那一时兴起的主意,今后别再提了。” “不是一时兴起,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放心江木靖,那不就只有另选一位继承人了吗?好歹从小耳濡目染,星见寺的仪式流程规章制度什么的我也熟!” “你先去卫生间洗个脸冷静冷静——我带你去。”父亲说着走来抓住永琏的胳膊,想将他往客厅外拖。 永琏拗在原地不肯动,“我真想帮你啊老爸!” “别再胡说了,永琏。”连母亲都劝道,“要成为一名司铎可不容易,会被许多要求和准则束缚的。” “我没胡说!” 父亲长叹一声,“上周春神日吉月家的送了好些东西来,你去整理下吧,阿黛勒,之后还要送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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