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你这一个多月总是魂不守舍的,究竟是遇上了好事还是坏事?” “天天上学放学,不是写作业就是随堂考,能发生什么事啊。” “永琏现在是越发神秘咯,有话都不愿意给兄弟讲咯。” 希德尼夸张地叹起气,永琏忍不住白他一眼,却看见坐在另一边的奎蒂娜在捂嘴偷笑。 “对了,你假期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奎蒂娜连忙调整表情问。 “没什么安排。”永琏不假思索地回。 “不打算出门吗?比如和什么人一起逛逛街之类的?莳苑南门有一家不错的甜品店,眼下正是郁金香开放的季节,最适合一边赏花一边品味下午茶了。” 永琏瞪着奎蒂娜,后者别有深意地望着他。 “春神日加上周末一共有五天假期呢,该回来的人都会回来,还愁找不到伴么?” “回来?谁要回来?”希德尼呆呆地问。 “噢,我忘了春神日是咱们国家的传统节日,别的国家不会放假吧。” “说了要回来的。”永琏几乎脱口而出,下一秒便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奎蒂娜的圈套。 奎蒂娜笑意更深了,“所以嘛,五天总不可能不出门呀。” “我倒觉得无所谓……” “你们能不能说点我能听得明白的?” “意思是永琏这个春神日假期很忙,想必没空和我们玩了。”奎蒂娜贴心地为希德尼翻译道。 “这样啊,那你下周末有没有空,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呗。” “你俩约会是要我跟着去当电灯泡吗?” 希德尼响亮地咂咂嘴,“谁说这事了!下个月初不是你生日么,我们想着四月四号要上学,就打算提前到下周末和你庆祝。” 要不是希德尼提醒,永琏恐怕真就忘了。 “好啊。”永琏爽快地说。 “你不介意我们下周就把礼物给你吧。” “只要别再送毛笔之类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就行。” “那可是上等羊毫!” 假期即将来临,班上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心不在焉,永琏也不例外,这个周五大约是近一个多月来最让他感到轻松愉快的一天了。放学后他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同希德尼与奎蒂娜直接回家,上电车前还一起去吃了不同口味的木薯糕。走到家门口时,他看见西来家的人们聚在云霙树下指指点点,走进才知道原来是树枝早早地吐出了花苞。原本到暮春时节才会绽放,西来家的人们不禁议论起究竟是异象还是吉兆。想到上次朱祐辉离开所做的推测,永琏忽然觉得这棵云霙树比他自己还急不可耐。 朱祐辉没有在信中明确说自己会于哪天回来,只说会尽快。假期有五天,可能是明天早上,也可能是第三天傍晚,想到加梅里亚的确没有春神日假期,他不敢让自己期待得太满。即便信的内容基本背下了,永琏仍在睡前展开看了几遍。他反复宽慰着自己朱祐辉肯定会回来,可越想越多,也越想越睡不着。 不知辗转发侧到凌晨几点,永琏可算浅浅地睡过去。次日上午他醒得晚,下楼时连楼梯口都飘荡着佳肴的香气,大脑却没因此清醒。午饭过后,父亲回书房整理星象表,永琏帮不上忙便回了房间。假期作业又是一大堆,他却根本写不进去,于是拿起没看完的《翠河古城考察笔记》躺上床。他看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看时间,回回皆是失望地发现竟然才过去十余分钟。后来他越看越困,加之母亲给他换了床松软的新棉被,自然再度睡着了。 本该舒适的午寐,最后永琏只记得做了个糟糕的梦。他站在一片毫无生气的莽莽旷野,四周唯有灰白色的尘埃。他努力张望,在风沙中瞥见了朦胧的影子,但不论如何追逐都与之相去甚远,仿佛被孤寂、悲凉与无能为力束缚在原地。他艰难地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随后听见身旁响起轻轻的翻书声。他的身躯似乎仍未苏醒,只能歪过脑袋,看见有人坐在右侧床边。注目的红发,挺俊的侧影。 就是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永琏惊喜不已,正想呼喊对方的名字,结果只化作了几声咳嗽。对方听闻立刻放下书,侧过脸,前倾下身,永琏的目光对上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他以为对方要像往常那般平淡无奇地道声安好。 “永琏。”朱祐辉注视了他半晌,只是唤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就像是只想让他一人听到。 “你回来了?”永琏愣愣地问。 “是啊,我回来了。”朱祐辉对他笑道。 心中有一句早已准备好的话语,永琏却没能将其吐露出来。 “我去给你倒一杯茶来吧。”见其仍有困意,朱祐辉直起身说道,没等他站起永琏便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还想再睡会儿。” 永琏使不上力,说完手便滑下去,覆上朱祐辉的手掌。他的手要大些,骨节更分明些,但是很温暖。 真的是他,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要走吗?”永琏问。 朱祐辉握住永琏的手,“我不走。我刚回来,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老爸又找你去下棋之类的……” “刚才你父亲是找过我,说书房还在整理,再过十分钟就能——” “别去了。”永琏努力握紧他的手,“呆在这里,呆在这里陪我。” “好,我留下来陪你。”朱祐辉平静地说,再度摊开那本《翠河古城考察笔记》,“你睡吧,我不会离开的。” 永琏这才将手收进被窝里,“二十分钟——不,半小时后叫我。” “嗯,睡吧。” 这次永琏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做梦,他睡得心满意足,自然而然地醒来,扭头看钟发现自己睡了将近一个小时。坐在桌边的朱祐辉听见动静,起身给永琏倒茶。茶杯摸着还是温热,柠檬与绿茶的清香使人清醒,永琏一口气喝了大半。 “这都快四点了。” “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朱祐辉坐到床边说。 “你也多无聊了一会儿。” “我在这里怎么可能觉得无聊呢?” 永琏看着杯中剩余的茶汤,“这次终于不是你那大叶香槟红茶了。” “你妈妈泡的。我带了好些果茶和果糕回来,都放在客厅,之后可以去尝尝看。” 永琏把空茶杯递给朱祐辉问:“没有上次那种夹心糖吗?” “我以为你吃不惯。” “我没有吃不惯。我很喜欢,你多买点回来吧,下次。” 朱祐辉停顿片刻道:“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回家吃过饭我就来了。” ——那什么时候走呢? 永琏张张嘴,没有勇气问出口。他拉开被子,朝前挪了挪,与朱祐辉坐得更近些,低垂着头,看到朱祐辉手中的《翠河古城考察笔记》停留在“古城管理阶层的政治结构”一章。正好是没看过的内容。他读完一个段落,将脑袋缓缓靠在朱祐辉的肩上。 “怎么了?”朱祐辉的询问声有几分淡淡的意外。 “没什么。” “是不是遇上了不开心的事?” “没有。” “还是说最近有人找过你麻烦?” “也没有。你怎么每次都问这个,我只是——总之什么事都没有,你回来就好。” 朱祐辉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信封,“信什么时候送到的?驿使向来快马加鞭,应该没有被雪天耽搁太久吧。” 永琏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埋怨道:“肉麻死了,下次别写了。” “你还在生气吗?” 永琏看着书中的文字,不自觉地往下读了两排才问:“你写的是真心话吗?” “在你看来不像吗?” “没有……既然是真心话,那就原谅你好了。”永琏小声说着。 朱祐辉舒了口气,“太好了,我那40金瑶果然花得值当。” “给驿使的酬金这么贵啊……” “雨雪难行,从阿萨克斯到璃光还要途经格兰南部连绵的山岭,加价也是能理解的。” “……划不来,你还不如把那些钱用来多买些赔礼,够我吃好一阵了。” “可我想给你写信。那天我刚到苏布达勒镇正要去吃午饭,有位出售邮票和明信片的老人拉住我硬要我买几张寄给朋友家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 永琏迟疑着开口:“他是看你像花钱大手大脚的富家公子,或者猜你多半有女朋友。” “但我没有买他的明信片,而且我只写给了你一人。除了寄送文件或者联络学者咨询,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别人写过信了。” “你没必要反复强调这回事。”永琏始终盯着朱祐辉手中的书,“我看完了,你翻页吧。” 朱祐辉顺从地照做,“我以为你在意。” “我才没有。”永琏靠着朱祐辉动也不愿动,“你明天还会来吗?” “会来。” “后天呢?” “也会来。” “那大后天?” “我每天都来陪你,好不好?” 永琏扯扯嘴角,幸好他埋着头,谁也看不到他此刻的别扭表情,“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求你。” “当然是我自己说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朱祐辉轻声笑道,“你今天怎么一会儿坦诚到让人惊讶,一会儿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嘴硬不服输呢。” 如果是往日,永琏肯定会嘲讽挖苦几句,但他却抬起脸看向朱祐辉。 “不行吗?”永琏问道,“只要我爸妈现在进门,你就会把我推开吗?” 两人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只要朱祐辉稍稍低下头或者永琏微微挺直背他们就能相吻,况且那银灰色的眼瞳仿佛强烈地吸引着后者,想让其再向前些。 但永琏在等到回答前就埋下了头。朱祐辉将床尾处的外套披在永琏背上。 “那我就说我去阿萨克斯时着了风寒,身子还有些发凉发虚。”他轻抚着永琏的头发,顺势再让后者靠回自己的肩上。 “好拙劣的理由。” “一听便知是谎话又如何,我们小时候不就是这样看书的吗?” “不是。只有你在看书,我都在打盹,你那些书我根本看不懂。” “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至少一起看过几本生物图鉴。” “……话说你应该没有得风寒吧?” 朱祐辉轻快地笑起来,“当然没有了。” 永琏好像有些不清醒了,他依稀记得有人提醒过自己一定要将该问的事问明白,可此时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对他而言几近混沌。他或许在这一刻已然失去了成为优秀幻术师的资格。无所谓吧,反正都要去季洲了,已经没机会了——永琏破罐破摔地宽慰自己。他深深觉察到了,无论是这般浪静风恬的日子还是身旁这个给予自己温暖的人,他都已经迷恋并沉沦其中,不敢想象别离来临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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