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屹言从刚刚出神中回头,注视着弟弟,压抑着眼睛里浮动的晦暗情绪。 林宜青只当林屹言不存在,径直走到衣柜,打开了行李箱,蹲下将衣物行李一件件从里面拿出来,一声不吭整理起行李。 林屹言还站在原地当雕塑,没一会儿雕塑忽然开了口。 “那个八音盒还在吗?” 林宜青叠衣服的手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猛地捏住,他低下头捏紧了床单。 “我扔了。”林宜青说。 他说完一直低着头,祈祷林屹言快点离开,不要再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咬住口腔内的软肉,默数着数字,数到十的时候,林屹言果真从他身边走开了,林宜青松了一口气,任由刚刚强忍住的泪水滑落脸庞。 背后留下一道清晰的关门声,林宜青抬起头,坐回到床边,漫无目的地看着整个屋子,从这间屋子搬出去,已经过了八年,他和林屹言也分开了至少八年。 半个月是二十岁的他能熬过最长的思念,苦涩会在相见时抛出更甜蜜的欢愉。而往后远隔重洋的日子里,他知道精神的极限比想象中长太多,就像一根扯不断的蛛丝,永远吊着一线,再细也能把他的脖子割断。 他现在坐在这里,就像看到以前的幽灵,欢欣雀跃地死去。
第35章 周末总下雨,天气回冷,小语心心念念的划船只好一再搁浅。面试结束后等上会,林宜青处理完院方团队邮件,看起z大附近的房子,在租房软件上划来划去,最后停留在一套二居室上。 整体的布局和结构很眼熟,怪他过目不忘的记性,去了一次就知道那是林屹言的小区。租房信息除了层高和家具配件,装修布置的可视3D图景里,还能看到实木餐桌的桌角安了防撞贴,卧室门上有防夹手的毛绒门挡。 他看着房源的简介,上面写着,地段安静,装修温馨,给你一家带来舒适宁静的一家三口生活。 林宜青拇指一划,关掉了租房软件,好大的口气,平静的生活,平静是多么不可求,生活处处是陷阱只要踩进去一点就是万丈深渊。大哥离世后,一个家都处在诡异的不安中,追悼会现场,有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站在林宜青面前,黑西装上插着一杆钢笔,男人说,建业他们一家最终还是这样了,旁边人说,不是还有和二儿子顶着吗,那人说,那始终是差得远,他们家这个二儿子就算是……后面的话林宜青完全听得耳里蒙纱,就一脚踩到冰渣子上,电击般的痛沿着脊髓密密麻麻地爬上头,本来沉闷的脑子豁开了个口子,他向前撞过男人的肩膀,男人突然被撞,不解地看他,林宜青眼睛横着一扫,说你后面是不是有人,男人一回头,后面空空荡荡。 林宜青看着男人错愕地转过头,毫无一丝抱歉地说,“哦,原来没人,我还以为看到鬼了呢。” 他和这个男人吵架,最后还是林屹言来收拾了残局。 林屹言再出事时,他真的觉得要了命,当他看到林屹言躺在呼吸机边上时,他一下觉得天地颠倒,直接把他拦腰击垮。 就像听到大哥的噩耗传来时,他压根不相信,下意识以为是诈骗电话,要叫留学生汇钱去的骗术很多,一定是这样的,挂了电话后他倒希望是诈骗电话,把他骗的倾家荡产也好。 他突然恨起自己来,恨这么多年的分别,以前无法想象自己眼睁睁看着林屹言结婚成家,却忘了他二哥选了个出生入死的卖命工作,看一眼就少一眼。 就像大哥,一旦踏入军旅后就是永别,穿上戎装后就一辈子投在了边境。 他本该早点意识到的。 苏小纭告诉他,大哥生前的纪念品还有荣誉,都被官方整理成了一个完整的影音记录,相册还有纪念录像,完整的四四方方的大盒子装着,放在三楼大哥的旧屋。 林宜青进去时,整间屋子弥漫开藏香的清幽气息,苏小纭说她隔段时间就会来打扫,点上一盅香,防虫防霉。房间有个小相框放了一张林宜青小时候和大哥二哥的合照,第一次见到时林宜青很震惊地指着这张照片,说自己怎么没见过?苏小纭说,这是你二哥拿出来的,他十岁过生日时留的,收在他自己的相册里,家里的相册这些年都是各管各的。 林宜青一点也记不得了。这张以林屹言为主角的照片,他却站在画面的右侧,在相机亮起的那一瞬间侧过了脸,林宜青站在左手侧,抿着嘴浅浅地笑,身后的大哥的双手放在两个弟弟的肩膀上。 飘散的香料味道浸入房间的每个角落,充满残旧又不真实的气息,大哥早年间寄回家的信物中总会有藏香,整个别墅会在秋天一直被这种宁静安神的香味烘蕴。 林宜青看着照片里的年轻的兄长,落下泪来。 对不起大哥,我还是很爱二哥,我很想念你,也好想他,可是我们家已经这么不幸了,他明明只是想要做个好哥哥,可是我爱他,非常自私地爱他。 苏小纭又说,天气晴的时候就出去吧走走吧,主城早就大变样了。总算在一个月后等到一个完美的晴天,林屹言腾出了个周末,带着小语和林宜青,去了人民公园,初春的阳光和煦地照下,公园里不少举家出游的一家三口,划船售票处排起长龙。 林屹言去排队了,林宜青就拉着小语在湖边的公园凳子等他,小语看着林宜青一会儿,说:“小叔,你脸好像有点红。” 林宜青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脸,心想可能是昨晚失眠没睡好着凉了,今早起来脑袋有点晕,安慰道:“没事,我是太阳晒的。” 林屹言排过了一会儿抱歉地走过来说:“你有带现金吗,划船要交定金一百块,我忘带现金了。”林屹言周五加过班,从值班室冲了个澡就出门了,身上除了银行卡就剩手机,偏偏掏空了全身口袋,愣是一分钱现金都没找出来。 林宜青才从国外回来,还没被国内这种放弃现金的习惯所影响,他一直钱包随身,翻出钱包正准备掏现金,小语在旁边吃着棒棒糖,租船码头人头攒动,一个不注意,林宜青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他向前踉跄了一步,被林屹言扶住了肩膀。 人是站稳了,手里的钱包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出来一个玩意儿,人来人往步伐杂乱,就在那个小东西要混进路人的脚步里消失不见时,小语眼疾手快地上前蹲下,伸手捡了回来。 从脚步中救下失物的小语很开心,拿在手上高高举起,对着林宜青大声说:“小叔你的纽扣掉了!” 林宜青和林屹言皆是一愣,两个人同时看向了过去。 那个近乎是完好无损的心形纽扣,在阳光下闪出一丝亮晶晶的光。 林屹言眯起眼睛,电光火石间,一瞬的直觉便认出了那是他衣服上的扣子,而林宜青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知道要不要接过来。 小语端起纽扣小心地抚摸了上面的纹路,说:“这个纽扣好漂亮啊,但是和宜青小叔你身上这件衣服的扣子不一样诶。” 林宜青慌张地笑着,蹲了下来,小语举起扣子还在观察,看了一阵,放回到林宜青手心说,“给你小叔,我有个小熊的肚子上也有这样的爱心扣子。” 林宜青接住了纽扣,身后冷汗直流,只好把这个毫无意义的证物再次放进了钱包。 林屹言什么都看着眼里,心多跳了两下,那件衣服他上个星期还穿过呢,黄既闻问他怎么穿缺一颗纽扣的外套,应队站在一旁帮他回答了,“那是林副队勤俭持家。” 林屹言才值完班,准备回家补觉,对身上的衣服不太在意,本来这个牌子的工装外套就以耐用为特点,穿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当年纽扣的离奇失踪,他从别墅搬出来清理衣物的时候才发现,搬出来后他的房间改成了小语的玩具房,不常回去,没想过找。 从别墅搬出来那天,他是觉得蹊跷,因为那个口子断线的地方,不像是洗掉脱线,而是整齐的截断面,像是干脆地一刀剪了下来。 黄既闻忽然注意到林屹言口袋上的领标,感叹道:“林副队你这件外套还挺值钱,挂二手能赚呢。” 林屹言一听,熬了大半夜的脑子稍微放松了点,开玩笑说,“谁买穿过这么久的外套啊?” “你不懂,现在这个牌子的古着可值钱了,林副队你年轻的时候还挺潮的。”黄既闻已对他刮目相看,想着林副队整日不归家的劳模形象,以前也还当过阔气的少爷。 林屹言搞不懂什么是古着,但是一听这话,笑骂了一句:“说得就像我半截身子入土一样。” 兜兜转转原来纽扣没掉。 林屹言在这个尴尬的空档,去付了押金换了船票,他察觉到弟弟的脸色,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手里提着救生充气背心,给小语穿上,说,“小语要坐稳啦,我坐前排摇桨,你和小叔坐后排。” 小语乖乖听了安排,和林宜青坐上船尾。 人民公园的手摇桨游客船颜色艳丽,外舱刷漆的颜料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木头船桨手柄被磨得光滑平整,捏起来滑溜溜的,小语一上晃悠悠的船,也要划桨。 林宜青慌神了,忙说,“小语让我拿桨。” 小语不肯,紧紧抱住桨,“小叔我会划!” 林宜青只好说好,张开手臂在女孩旁边护着,清冷的湖面下藻荇交横,草叶细密,根茎缠绕,像在无边无际的绿意波浪,早春的阳光透过常绿乔木的叶缝,随着水面波动的木桨,在墨绿的镜面上跳动。 周围很多年轻大学生,又或是亲子出行的,彩色的小船一只只穿过石桥,随着摇曳的绿风树影在湖面荡漾,小语划着后面的桨,指挥到林屹言说,“二叔我们要朝一个方向用力。” 林屹言认可小船长的话,笑着说没问题,小船在湖面逗留了大半个小时,小语划着也累了,松了桨拨弄起水面来,水草绿色的叶尖在阳光下晃悠,她边玩水边说,“其实我一直知道奶奶在骗我。” 林宜青一听,探过头,明白这个奶奶说的是苏小纭,以为是没带她划船的事,没想到小语拨动着水面,平静地说,“奶奶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但我知道爸爸不会回来了。” 前面拿桨的林屹言松了手,神情郑重地转过身来。 小语抬起头,女孩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说:“妈妈说,爸爸是一个伟大的人,我应该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爸爸去世了,他不会回来了。” 她抬起眼睛,亮亮的眼睛望着林宜青,说,“小叔,你去了国外那么久,你知道吗?” 林宜青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抚摸她的头,“我知道,小语,你妈妈没有骗你,你爸爸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小语将自己的手放在林宜青的手上,一大一小两个手掌像叠罗汉一样,小语先噗哧地笑了,女孩天真无邪地看着林宜青说:“小叔你手好凉啊,你是不是小雪人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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