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回忆布满青苔,他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或许我早就想对你做这种事了。” 季佑溪一怔,觉得陆斯明的声音把空气压得发皱。 难以描述那样的感觉。 好像心尖上淋过蜜桃味的汽水,略微震晃,拉开罐盖时“滋”一声,就咕噜咕噜地冒出酸甜泡泡。 他突然想起陆斯明用于婉拒他人心意的理由。 季佑溪把从樊清漪嘴里听到的话又向对方复述了一遍。 “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当时…也喜欢过我?”他急于求证,攥紧了陆斯明的袖角。 南方的冬天不太冷,窗台外流云悠悠,丝缕阳光也足以抵御陈年旧月里望不见天色的寒。 何曾几时雨打湿了青涩少年,一场关于盛夏的梦便该醒来。 而陆斯明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不是没有花期,六年前心动的那一下,他懵懂不会说爱的时候,昨晚的月亮就注定要迟到了。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下次再告诉你。”陆斯明捏了捏他的耳垂,所幸他们俩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彼此身边。 期盼落空,季佑溪也不恼,或许是眼前这副透着轻浅笑意的面容太好看,他暂且纵容对方蒙混过关。 “好。”季佑溪极其郑重地点点头。 光是一个下午,情话就听了上百遍。大概是今天的风太缠绵了,以至于季佑溪又忍不住啄了一下陆斯明的嘴角。 陆斯明同样情难自控,他稍稍倾向前,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却扑了个空。 季佑溪眼疾手快地推开他,从他怀中逃了出去。 亲密的事要浅尝辄止才能助长情调,否则只能换来不节制。 他蹿到门边,回头关心陆斯明。 对方没追上来,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中全是不知餍足。 这时季佑溪站在有阳光照射着的地方,对他无声说了两个字,然后笑得一片灿烂。 陆斯明很轻易就猜对了,但他装不懂,问道,“什么?” “变态!” 季佑溪看穿了他惯用的伎俩,干脆用玩笑话讹他,“我说你是变态!” 才不是。 陆斯明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脸上不显山露水,却清楚知道那两个字以唇形分辨是“爱你。”
第18章 秦淮枝的洋桔梗 临近春节,G市的天气反倒变得不好。这一周都阴沉沉的,没下雨,却湿冷入骨,叫人难受得紧。 “你要多吃点饭,别整天说没胃口。” 视频里的秦淮枝已经瘦得不成样了,面色苍白如纸人,两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瞳孔涣散无神,只剩一身枯柴似的骨头勉强支撑着。 护工给季佑溪发信息说,她已经有两天没进食了。 这是很不好的症兆。 秦淮枝今天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耗光了所有力气,此刻乏累得昏昏欲睡。但她依旧咬牙努力笑着回应,“不用担心我,妈妈没事。” 季佑溪不傻,他久久地盯着屏幕里的人,难止一阵又一阵的心悸。按照这个趋势,秦淮枝可能没几天了。 那种茫然的恐惧感正四面八方涌来,季佑溪想自己应该是害怕面对死亡的。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像被捆住手脚的人,死水漫涨,淹到脖颈却无力呼救。 “我明天去医院看你,你等我好不好?”季佑溪只觉得喉咙发紧,他往下咽了咽,目眶越发酸涩起来。 “好呀。” 秦淮枝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合,她看季佑溪时目光是极尽的宠溺。她经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昨天大家还坐在一起为季佑溪庆祝十八岁的生日。 那会儿季柏涛没有因贪污入狱,季佑溪脸上永远带着意气风发的张扬。 怎么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变了呢。 秦淮枝其实早就很累了,昏迷过三四次,半边身体已经越过了鬼门关,却依旧次次醒来。 还是舍不得,她脑中全是季佑溪从出生到二十四岁的光景。 “好好休息吧,明天见妈妈。” 视频挂断,季佑溪也如被抽了魂般定在原处失去知觉。 从前他总以为时间数不完,很多事可以日后再说,很多人可以日后再见。可怎料岁流时走,他和秦淮枝相处二十四年,点点滴滴快如飞瞬,母子之情还未捋细,悄然间缘分竟已到头。 该说造化弄人还是追悔莫及? 一颗心沉重到极点,他半靠着墙角,落地窗大开,冬夜冷风都吹不散辽旷的迷茫。 又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智能锁的开门声。 季佑溪兀地抬头看去,只见陆斯明身着一件黑色大衣,正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那人眉宇间行色匆匆,还夹了一丝疲倦,可就在对视上季佑溪的那刻,瞬间荡然无存。 陆斯明说要到外市出差三天,怎么提前了一天?而且这个点...临近午夜,是赶着时间回来的吧? 悲伤之余,季佑溪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极力掩饰着刚刚失落的情绪,想让自己尽量表现的开心点。 他堪堪扯出一个笑容,问道,“你回来啦?” “嗯。”陆斯明应着,很轻易就捉住了他异样。 他换了鞋,快步朝季佑溪走近,“你怎么了?” 很明显吗... 季佑溪吸了吸鼻子,想摇头说没事,却难抵一种力不从心的慌张。 “陆斯明...”他很轻地唤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满满当当的恐惧与委屈。 季佑溪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着,手心全是汗。此刻面对陆斯明,他终于袒露出了今晚最不想承认的事实,他喉咙中翻滚着哽咽,“我...我好像要没有妈妈了。” 短短一句话却是费尽了他全部勇气,季佑溪抬手胡乱地擦了一下脸,掌心微潮,腮边后知后觉地被浸湿。 陆斯明向来最害怕看到季佑溪这个样子。极好看的脸上没有神采,眉眼耷拉着,悲伤到周围所有的环境都跟着失去了颜色,仿佛下一秒这人就会破碎,怎么缝补粘贴都不再完整。 他的心被猛抽了一下,“不怕。”陆斯明往前几步,将季佑溪揽入怀中。 其实语言是最无力的东西,他不擅长安慰人,也从不认为在生死面前祈愿会发挥作用。 但陆斯明愿意为了季佑溪信一次心诚则灵。 “不怕的,”他收紧了箍在季佑溪腰间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对方脆弱的后颈,感受胸前的衣料被慢慢洇湿,“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季佑溪把自己往深处埋,迫切地汲取密不透风的踏实感。他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紧紧回拥住陆斯明。 ...... 翌日,中午。 接连阴沉了一周的G市终于有放晴的迹象。 去往医院的路上很安静,车子越往郊区驶,阳光越加明朗起来。季佑溪的视线落在车窗外,路灯上已经挂起了一串串红灯笼,偶尔随风飘摇摆动,远远看去就像燃烧着的野火花。 辞旧迎新,要过年了呢。 季佑溪有些怔了,他两眼空空失神地想,去年是和秦淮枝守在出租屋里看春晚,不知道今年又会怎样。 “阿姨喜欢什么花?”医院对面有间花店,陆斯明在十字路口前打方向盘掉头。 “我妈啊...”季佑溪想了想,“洋桔梗吧。” 秦淮枝平日里不怎么摆弄花草,但季柏涛兴致尤高。以前他在别墅后院里种了满满一园的洋桔梗,宝贝的不得了,由此季佑溪猜测秦淮枝应该也是喜欢的。 陆斯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 秦淮枝住的是最好的套间病房,在住院大楼的第五层,一路坐电梯上去,气氛都格外肃静。 护士小朱刚查完房回来就迎面碰上两位并肩而行的帅哥,不禁瞪大了眼。 乏闷的午困瞬间一扫而空,她红着脸问道,“肖姐,那两位帅哥是哪号房的?” “你第一次见吧?”护士长早已见怪莫怪,每次季佑溪来都赚足了小姑娘们的眼光,“五号房的。” 小朱低头翻了翻登记本,指尖突然顿住,“五...五号房。”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护士长轻叹一声。 她再抬头看季佑溪远去的背影时,眼底唯有遗憾和伤怀而已。 季佑溪和陆斯明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护工张姨正拎着饭盒出来。 “佑溪来啦?”张姨为人很随和,平日里对待秦淮枝更是体贴细心。她今天第一次见季佑溪带人来,便好奇地看了看陆斯明。 季佑溪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 “您好。”陆斯明十分有涵养地打招呼。 “噢...你好你好。”张姨和他们寒暄了几句,随即正色道,“秦小姐最近的情况不太好...经常处于昏迷状态,也不怎么肯吃东西。” “但是她今天比较有精神,知道你要来,早上特地换了身新衣服,一个人对着镜子捣鼓了好久。” 张姨说,“我喂她吃了半碗粥,她说困了,刚睡下。” 季佑溪点点头,“您辛苦了。” 病房里的窗帘半敞着,满室明亮。 阳光丝丝缕缕洒在雪白的被褥上,秦淮枝安静躺着,头上戴了顶精致的丝绒黑帽,还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 她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架,却不显凄凉与狼狈。病痛不败美人,即便是这般,她依旧风韵犹存,身上透着股清丽的素雅。 季佑溪轻轻走到床头,他想离秦淮枝近一点,再近一点。 从打开房门的刹那就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消寂迎面而来,好像周遭的全部都与外界隔绝了,是苍白的静,是没有生命的静,唯一予以回应的是检测仪器在工作时滴滴答答的机械音。 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来了,秦淮枝在市郊的医院,他原本每周末都会过来,但前阵子意外受伤,手臂打着石膏,模样过于骇人,他不想让秦淮枝担心便扯了个理由说到外省出差。 结果等伤好后又被工作牵绊了一阵,季佑溪实在问心有愧,堪当后悔。 秦淮枝看着比视频里还要憔悴,她的呼吸声太过轻浅,季佑溪甚至忍不住再向前去感受她的存在。 突然,右手被陆斯明牵住,对方掌心温热,季佑溪猛颤了一下,从高度紧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陆斯明搬来把椅子,试图让他坐下冷静,“没事的,我们在这陪她。” 季佑溪迟缓地点点头。 他的手掌全是汗,湿滑到快要握不住陆斯明。好在对方抓得紧,紧到手骨隐隐传来痛感,他才不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阿姨的主治医生是哪位?”陆斯明将新鲜的洋桔梗插入花瓶里,“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不用了解啦。” 病床上的被褥小幅度皱动着,秦淮枝微微睁眼,手扶着折叠护栏想要坐起来。 季佑溪连忙向前帮她起背,“妈,你什么时候醒的?”顺便再给她垫了个软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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