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饭点,大家都三三两两往食堂里赶,老鬼却孤零零的。他很有自知之明,绕过了所有人多的地方。因为拥挤的时候,大家总是习惯性把麻烦与恶意集中在最占位置的人身上。他闪进了一条教学楼下的小巷,说是小巷,其实就是一条上面铺着水泥板的污水沟。水泥板的缝隙弥漫出恶臭,阳光暴晒后,臭味更加肆虐,蒸腾而上,仿佛有了动画片里的恶心颜色。 没有人会走这条路,除了冉一。 在这里,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这条巷子的出口有一小小片从墙外伸进来的牵牛花,阳光下,粉色的花瓣被风微微吹动。老鬼在花下呆呆看了一会,抬手想摘,却没有这么做。他慢慢收回手,无措的将手放回口袋中。时间不允许他驻足,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此还要回家自己做饭吃,在晚自习前赶回学校。 …… “盛宇,你声音这么大,我可不保证小冉听不到。” “勇哥,啊!你不要……” “我不要?哼哼……我也不想让你难受啊。可是,你去宇安一趟,回来那么久了,怎么文章没一点消息?嗯?嗯?嗯?嗯!” “啊嗯……唔、唔、唔……我,勇哥,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我……啊!啊啊啊……” “捞了好处就跑?” 这个场景里,冉一把头捂在被子里。他的电子表在被窝里发出荧光——4:38。 “不,不会的,我老婆孩子还在,我不会跑。” “老婆?孩子?” “嗯、嗯啊!” “那我呢?我呢?!” “我不会跑的,勇哥……啊!啊嗯……可是秦景川现在被局里留待观察了,毒检很快就会进行,事已至此,我还有写那篇文章的必要吗?他已经没办法给你添乱了,放了他吧嗯啊……唔!啊啊啊啊……” “盛宇,这……恐怕不行啊。” “勇哥,收手吧,差不多可以了。” “收手?收那里的手?还是这里的手?” “啊!” “冉盛宇,别搞不清自己的位置。他进了戒毒所。到他出来的时候,你也不可能再和他弥补裂痕了。现在,他对你和卓天谦的利益关系可是清楚的很,卓天谦的人弄死了他弟弟,你说他出来以后会给你好日子过吗?董乾放火,那场大火可没把该烧的全烧干净,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就是我的筹码,包括你,盛宇。” “勇哥,我,求你了。这一路做了太多违背良心的事,我怕报应。” “所以才要杀掉秦景川啊!哈哈。你走到这一步,素材全准备好了,动动笔,那些书粉不就狗似的扑上去咬了吗?狗咬死了人,脏的是狗,关主人什么事?况且,谁会和狗计较?法是管人的。” “勇……哥……算了吧,算了吧……回头吧。” 冉盛宇哑到说不出话了。 “哟哟哟,你哭得我心疼。盛宇,咱们在一起三十多年了,走到这步都知根知底。现在,我有了利、名,有权那些人都得听我的。你呢,有了老婆孩子,当上了总编。你就甘心让半路杀出的秦景川毁了这一切?当年的大火要是翻案,整个武名,就乱了。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比现在多。你以为你杀了一个秦景川,实际上,你保了更多人的命。” 我看老鬼一动不动,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冷得像尸体,连脉搏跳动的频率都没什么生机。我抱着他,虽然他感受不到,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摸着他的脸,苍白的脸上,双眼空洞。这里是他的家,是本该补充能量,汲取温暖的地方。然而一墙之隔,他的父亲,这个一家之主正屈服于侵略者的身下,频频乞求放过。 多荒唐……多可笑……为什么这一夜会那么难熬。 我把额头贴在老鬼的额头上,游丝般的呼吸声拂过我脸颊。 …… “姓名?” “冉盛宇。” 穿过强烈的白光,我脱离了老鬼的回忆。 “呀!” “小心!” 宋唯的搀扶让我觉得恍惚,她拖过一把椅子把我安置在上面,举止有些生疏:“你还好吧。” “宋唯” 我握住她的手,温暖的触感让我一些从地狱回到人间。我连牙齿都在打颤,激动得完全忘记流泪。宋唯的神色微动,把我的头搂到自己肩上,“没事了……没事了……” 透过单面镜,冉盛宇坐在审讯桌前,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他比从前更瘦了,虽然衣着整洁,但是完全撑不起来,就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 “你要举报谁?” “勇盛制药厂的负责人,顾勇。和我自己。” “举报他什么?” “拐卖儿童、杀人、故意纵火、制毒、贩*、强奸。” 宋唯闻言拿起耳麦,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握着我的手,对审问的警员说:“先说制毒。” 审问警员:“在哪里制毒?” “就在制药厂的负二楼,那里有大批制度原料。顾勇是学化学出身,这些年研究出很多新型毒品。” 宋唯又拿起电话说:“老白,原料在负二楼。但是他们很可能布置了武装力量,要多加注意。” 警员:“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制药厂的设计图是我做的。从二楼的垃圾投放通道往下滑,一条通向垃圾车,一条通向负二楼卫生间。不过通向卫生间的通道口有门,应该很久没人打开过了。”冉盛宇嘴唇翻起死皮,喉咙里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这让他给人的感觉凭空老了二十岁,“警察同志,我想以自己的思路说清楚这件事。” 宋唯的双眼像鹰,说道:“让他想好再说。”随即把手机递给身边的队员,命令道:“保持向白队供给信息。” “收到。” 审讯室里,两个警员不苟言笑,提醒:“你说吧,但是要想好,这里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录音。” 冉盛宇的颈椎好像没有机油润滑的机械,木讷地顿了一下就算是点头,“天籁KTV起火的案件,我参与了。” 三十多年前,章村的地下水沟里发现了经过烹煮过的人体内脏和部分尸块。受限于技术,并没有查明尸体的身份。这条污水沟连着KTV一连排的房子,有民房也有宾馆。 “负责调查这案件的是宋佳明警官。就在这之前,有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失踪了。在地下水沟发现尸体后,警方不久也在公租房的蓄水池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审讯室的警员敲了敲桌子,“等等,你说失踪的少年,是几个人?” “几个?这……六个?七个?不记得了,时间过了太久。” “他们是怎么死的?” “具体我不清楚,我一般负责文职工作。有一天晚上,顾勇喝多了,他打电话要我去KTV给他送药。” “送什么药。” “胃药,他患有胃病,很多年了。” “接着说。” 冉盛宇喉头蠕动着,额角渗出了汗。 …… “喂!诶!盛宇,过来这边坐。” 一进包间,顾勇就把冉盛宇拉到自己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腰对他说:“学弟啊,我很快要出去单干了,我打算开个制药厂,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冉盛宇低着头,把药递给顾勇,“你的药,我走了。” “诶~回来回来。”顾勇笑嘻嘻抓着冉盛宇的手,不让他离开,“你不是负责给我们KTV做广告吗?不好好体验体验,怎么写啊?” “我,不必了,只要说说设施就行,我……我素材够了。” “够了?你写的是硬件,怎么不写写软件呢?”他指了一圈正在跳舞的姑娘们,拍着冉盛宇的腿哈哈大笑。 “顾总,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要去陪你那个教书的女朋友?” 冉盛宇不做声,垂下了眼眸。 “我看你小子,可不像是那一类人啊?算了,今晚别去了,在这里陪我玩呗。要姑娘,这里有的是。” “顾总,你是有什么事吗?” “哼,我刚才都说了,不好好听讲。罚!把这杯给我喝喽!” …… “我喝了酒,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要是我不喝的话,他就没完没了了。”冉盛宇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和脸色都很平和。我在隔壁看着,拳头攥得死紧,青筋都冒起来了。宋唯将手摁在我肩上,这定海神针今天的效果大打折扣。 “酒里有别的东西?” “没有,他从没有伤害过我。喝了酒,他把所有人都遣散了,包间只有我和他。他说,自己有个绝妙的计划,能让何军的所有资产划到他名下。暴力催债、人口买卖,这些事听起来也许不常见,但那时候,没有监控,没有先进的检测技术和通讯手段。杀了人,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一扔,神不知鬼不觉,查都没地方查。” “说说顾勇的计划。” “那几个孩子是因为听见KTV里暴力催债被杀的。顾勇当时是KTV里的小股东,只是负责对接毒品供应和日常管理。处理了那几个小孩子以后,地下水沟已经不适合抛尸了。他本想把尸体绞碎给狗吃,可是卓天谦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找上了门。他告诉顾勇,自己在……在公安局有眼线。” “稍等。” 警员打断了冉盛宇,朝监控器看了看。宋唯没有犹豫,说道:“郭局允许冉一跟随,你们接着问。” “你继续。” “哦,好。”冉盛宇也忍不住朝镜子望了望,他看不见我,不知道目光正好对着我,于是接着说:“公安局缉毒队已经盯上KTV了,动手是迟早的事。一直以来,负责这块的人是顾勇,他也一直在钻研制毒。虽然拿了钱大家分,可是如果要追责的话,弃车保帅,只有顾勇是板上钉钉会被枪毙的。何军手里有官员的把柄,找关系疏通的话,根本不用担心贩*放高利贷被抓。顾勇虽然占股比例小,但是KTV营业额高得离谱,如果少一个股东的话,大家都能多分好几万。这个数字在三十年前可是很高了。” “所以卓天谦要借何军出卖顾勇,劝顾勇反水。” “是。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公租房里发现少年的尸体,由于高度腐败,如果不是靠衣服都很难推断是那几个孩子。卓天谦并不介意警方把自己看做嫌疑人,他想要的就是把何军弄进去,再让眼线在审讯期间杀了他。这样一来,警方会受到何军家属的压力。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人们每天的信息接受都来自武名报社,如果再在报纸上煽风点火,做几篇采访稿,那么社会舆论将会甚嚣尘上。” “那些稿件是你写的?” “我写了部分。当时我并不算顾勇的棋子,我和他是在大学社团里认识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冉胜宇的表情温和了许多,“经过这件事,他也意识到舆论的威力。这件事后,再过四五个月就是工程竞标。众志集团是何军妻子的家族产业,各个持股人和何军都是亲戚,平时技术和管理并不上心。所以,何军死后,他们都慌了阵脚。这个集团肉眼可见地衰落,各持股人都怕亏损巨大,纷纷把股份售出。何军的遗孀继承了他的财产和股份。顾勇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千万般安慰辅助,两人情感快速升温,很快,他们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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