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啊。”老鬼抬抬手,就算打招呼。 “可不是嘛冉哥,我现在可是八中校队队长了。” “可以啊你小子。” 这……老鬼篮球队的兄弟? “冉哥,你怎么会忽然联系我?自从小学毕业,你考上二中后,咱们可就很少一起打球了。” “少废话,我家里事儿多。等高考完,咱们天天打也没问题。” “痛快!呐,你要的东西。” 冉一接过一张处方和一张身份证,笑着给大高个点了个赞。 …… 某个夜晚,老鬼往嘴里吃了几颗橘黄色的药。他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半小时后,他又吃了一把。 此时是凌晨三点,老鬼蹑手蹑脚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小区门口的烧烤摊。 “老板,一瓶酒,白的。” “小朋友你几岁了?” “我给我爸买。” 老鬼看起来太乖了,一看就是好学生,脸色青白,有点虚胖的好学生。 他拿着酒,进了小区就边走边喝,边喝边哭,也不知道是辣的原因还是心情不好。 扔了酒瓶,踉踉跄跄回到家。父母都在酣睡,他锁好房间门,痛苦地一把一把抓脸抓手,抱着枕头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然而他还是有理智的,这套动作视觉冲击感很强,但实际上动静不大。 就在他猛地把头扎进枕头的瞬间,我感觉到了身体对我的吸引力。由于老鬼作孽的余波未平,我又狠狠难受了一番。 …… 第一人称视角,做题做题做题…… 第一人称视角,做题做题做题…… 第一人称视角,做题做题做题…… 我一有意识就是在做题、看课本,就连身边的环境都是模糊的。没有感情,没有除了题目以外的东西,我混混沌沌,每走一步路,脑子里都是身体各部位的受力分析图;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化学元素和方程式…… “哈哈哈哈……大学霸又来了!你猜她在念什么?” “冉一,又念什么经啊?哈哈哈哈” “快走快走,她看你了。” “这眼神……跟要杀人一样,玩笑都开不起。” …… 像是经历了一场考不完的试,一场梦魇。我大口喘息着,终于迎来了第三人称视角。 高三下的第一次月考后,老鬼终于回来了。 此后,我便不停在第一和第三人称视角来回转换。做题时,我是第一人称,平时是第三人称。这达到了一种和谐——冉一,终于变成了父母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老鬼避免了理科的摧残,我也满足了自闭的需求。 当同学们看着成绩单,脸上的不屑变成惊讶和嫉妒,再变成羡慕和感叹时,我却察觉完整的身体里有一道难以愈合的沉疴。那到疤裂开、裂开,终于成了永远补不起来的残缺。带着残破的身体,老鬼用微笑与和气搪塞着亲友,在高考时扬帆,清醒又勇敢地逃到了距离武名很远很远的城市。 这是为了我吗?我在许多夜里苏醒,脑海中反刍着与宋唯的点点滴滴。曾很多次想要拥抱坐在桌前熬夜,身体越来越瘦弱的老鬼,然而都是徒劳。 这个冉一在满足家人虚荣心和期待的同时,也达到了自己逃离家乡的愿望。我没有那么聪明,也不如他冷静能忍耐。他从没与家人或朋友发生过矛盾,在别人眼中,他很懂事可靠。殊不知他拿捏了所有人的心理,一言一行总是以退为进。当局者未必能察觉,可是我是局外人,数年光阴在我的眼前详略得当地飞驰而过,这个少年的心思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逃,远远地逃。
第60章 漂亮哑巴 “一一,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大学里有许多公用电话亭,老鬼把硬币投进机子里,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还好,妈,天冷了,洗东西别用凉水,关节会痛。” “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有啊有啊,我舍友在旁边等着呢。”他搓搓冷得发红的鼻头,假戏真做望着不远处笑了笑,好像被积灰染黑的水洼边真的会有人等着他。 “我什么都好,你爸也是。一年没见你了,今年过年该回来了吧。” “喂……喂喂?妈你听得到吗?”老鬼明明听清,却装出信号很差的样子,“喂喂?怎么没声了?诶?咔哒……嘟嘟嘟嘟……” 挂断电话,方才一个电话用光了他今天的表情。他闻闻手上残余的实验室的味道,有些反胃。将两手往口袋里一插,戴好口罩,撑着伞挪回宿舍。宿舍里没有人,大家上课去了。老鬼的大学有挺长历史,历史感体现在宿舍楼上便是深沉的沧桑印记——下雨天永远不知道哪块先掉的墙皮、长满青苔的水槽、被大树遮得密不透光的阳台、楼道里横七竖八的蟑螂尸体…… 舍友们以为宿舍里没人,叽叽喳喳笑着闹着走进宿舍,理所当然地开灯。适应了黑暗,灯光让我们不适,就像是憋气憋了太久忽然能呼吸一样,猛烈的心跳让我差点要呕吐。然而老鬼被惊醒后,很快就整理好表情,慢吞吞起身朝舍友们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啊!”大家都吓了一跳。一个同学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冉一,你怎么一点声没有啊?跟死了一样哈哈。”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老鬼好像没有在意,耸耸肩又要躺下接着睡。 “帮你关灯了哈,下回出个声,刚把你吵醒怪不好的。”一个斯文的舍友跑去关了灯。 可是睡觉……要怎么出声? 大家都亮起台灯,刚才开玩笑的舍友问道:“冉一,你下午没实验课?” “有——”老鬼拖长了声音回答,懒洋洋补充道:“翘了。” “啊?又翘课,你考试可怎么办啊?今天还全体点名了,你不怕被扣平时分吗?” “扣都扣了,我怕有什么用?睡啦,谢谢帮我关灯诶,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打开吧。我都可以。” …… 下一幕,老鬼的床上挂起了遮光帘,是全宿舍唯一的遮光帘。宿舍里还是没有人,我听被拉得严丝合缝的帘子后面有人翻身,视角切换到了床上。 老鬼像虾一样弓在床上,头抵着墙,长发因为静电粘在了帘子布料上。他的颈上交叉绕着一条裤腿,手攥着裤腿两端,手臂大力收缩。过程如此熟练,如此安静,狼狈的被子和张牙舞爪的头发不会尖叫。 “住手!你……” 我放弃了,太多次尝试让我明白,自己在这个时空没有实体,只能眼睁睁看着生病的老鬼以这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消磨不可避免的坏情绪。作为这场虐待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他没有表情,直到脸由红到发紫,求生欲勒令松手,这时候他才咳着,大口呼吸起来。宿舍里没有人,他依然尽量把声音压制。缓了很久,又是一轮以睡裤为作案工具的绞杀未遂。 第三次 第四次…… 拉严实床帘的床是棺材。 像是走不出的梦魇,我也走不出只透着微弱光亮的窗帘。 他在床上躺着,光看神情就几乎能闻见腐烂的味道。帘外的日光变暗,在太阳没入地平线很久以后,他下床了。 颤巍巍下床,摸黑打开了藏药的小盒子。 疯了…… 他面无表情打开一瓶瓶药,像吃米花糖一样倒进嘴里大嚼起来。桌上堆起空瓶和扭曲的铝箔板,他中间呛了几下,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垃圾清理好,他将自己的书桌收拾整齐,清扫完公共区域,在门上留下来便利贴——“吾日三省吾身:衣晒否?灯灭否?空调关否?” 提笔稍顿,他画下了“(≧≦)/” 这是告别吗,老鬼? 长发遮着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裹上大衣,老鬼走入了夜色。我还留在空荡荡的冰冷宿舍里,干净的床位和桌面上没有一丝主人将要离开的预示。 …… 现在是下午十点,溜娃的教师家属已经回家,谈情说爱的小情侣受不了三九天的寒冷,晚课还有半小时结束。湖边的大石头上刻着“心湖”,这片湖是学校里最小的湖,也是最浅的湖——1.6米。 四下无人,确实做什么事都不会给别人添加麻烦。 就连日后打捞,也是很方便的。 老鬼坐在湖边,嘴里含着可乐味跳跳糖。他吃了一包又一包,面部肌肉已经开始抽搐,我看不明白他是哭还是笑,不管是哭是笑,他都在克制着,力求不要出声。 “嘿,我知道你可能快来了。但是,”他像是触电的鱼,身体一次次弹起又瘫软,头缓缓看向了天空,笑得比哭难看:“去看看星星吧。对不起……对不起了……” 就在他爬上护栏时,我切换为了第一人称视角。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倒,落水前,那时候的我拨通120,把手机扔到了附近的草地上。 …… “喂?D大心湖,洗胃……” 我从没有护栏的地方爬上岸,靠着大树冷得发抖。 好累啊……累得痛也痛不动了……我重复着当年的一举一动,看着抖得滑稽的手指笑出来声。心悸,浑身触感变得灵敏异常,无法克制的大哭大笑一遍遍警告我,这手指的颤抖不是冷的。 我好像生病了。 …… 此后的世界,仿佛又回到了高三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冬天。我像疯了一样做题,实验数据没日没夜灌进我脑子,停下笔时的每一寸时光对我而言都是折磨。 “冉一,冉一?” “嗯?”我懵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辅导员。 “为什么又不参加班会?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参加呢?是因为没有看班群消息吗?” “我不想参加。”我无法得知目光要放在哪里,身体让我无法聚焦。 他总是看手机,似乎很忙,“还有一件事,你们宿舍是不是相处方面出了问题?” “不知道。” “哦……”他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回完了手头的信息,再次看着我说:“你平时是不是睡得很晚?” “不清楚。”我开始抓挠后颈,总觉得有小虫子在上面爬。 “不要压力太大,大学的内容确实有难度,但是你已经上了大学了,成绩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让我无比恐慌,我一紧张就会咬嘴唇上的死皮,现在一上嘴就咬出了铁锈味。 “还是要学着和同学好好相处,如果有困难,不管是生活方面、学习方面都可以来找我。说出来可能会好一些,同学方面嘛,有事情要多沟通。” “嗯。” “你没什么话和我说?” “没有。” “哦……那你这个假期回家吗?你妈妈打电话到学校招生办,又从招生办得到了我们系的电话,昨天系主任告诉我你很久不回家,也不接电话。是不是和家里有什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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