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温言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说我不介意,你现在最想问我什么?”他道。 俞亦舟思索片刻:“还能站起来吗?” “嗯……大概吧,”苏温言认真回答他,“站起来不算太难,但是没法走路,膝盖使不上劲。” 其实在出院前,他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可惜效果不佳,因为身体遭受重创,他不光是腿没力气,浑身都没力气,拄拐都很困难。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能这样了,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要和轮椅相伴终生。 俞亦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帮他按摩。 “想问什么就问,我没那么避讳。” 俞亦舟摇头。 “那好吧,换我问你——白天说让你选房间,你选好了吗?” 俞亦舟点点头:“就选你对面那间。” “对面啊……”苏温言沉吟了一下,“也行,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日常用品有很多富裕的,需要就用,不用跟我客气。” 俞亦舟点头。 “有时间的话,教我学手语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温言又说。 俞亦舟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 按摩结束,苏温言便准备休息了,小保姆的手法还挺不错,他感觉舒服多了,血液循环得到促进,他现在手脚是暖的。 这让他感到浑身放松,躺下以后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苏温言不出意料地睡过了头。 车祸后他精力大不如前,经常睡下了就很难醒,能不能吃上早饭全靠运气。 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是中午。 苏温言叹口气,赶紧起来洗漱。 虽然起晚了,但感觉这一觉睡得还不错,身体没有昨天那么疲惫了。 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 刚离开卧室,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俞亦舟正在客厅里鼓捣什么,苏温言操纵着轮椅靠近了,发现……这家伙居然给他买了康复训练用的护具回来。 沙发边还靠着一副拐,新的,没拆封。 这些东西其实他在医院都买了,但出院时嫌麻烦嫌沉就没带回来,没想到小保姆又给他买了一套新的。 苏温言神色复杂,对他说:“你别忙了,不是我不想,是我真的没力气,实不相瞒,我现在拧个瓶盖都费劲。” 俞亦舟抬头看他。 “快去做饭吧,我饿了。”苏温言说。 俞亦舟只得先找地方把东西收好。 见他进了厨房,苏温言没再跟着,往花房去了。 那几盆死了的花还没处理,是就这么算了,还是…… 轮椅停在花房门口,他忽然怔住。 原本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不知何时又已整洁如新,高处疯长的吊兰被重新修剪妥当,地面和花架全都擦得一尘不染。 甚至连那几个空了的花盆也被重新栽种上植物。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花房里的绿植欣欣向荣,任谁也无法将这幅画面和昨天的狼藉联系起来。 苏温言又靠近了些。 花盆里的薄荷精神抖擞,青翠欲滴,品种和之前的那盆一模一样,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昨天是看错了,薄荷根本没死。 他轻轻揉搓叶片,将指尖放在鼻端去闻,清凉的薄荷香气直冲大脑,凉得让人困意全消。 薄荷有很多个品种,这是最普通、最原始的那一种,只有懂花的人才能分辨出它们的区别,小保姆居然没有买错。 时隔五年,他又一次收到薄荷,还是从一个身形酷似俞亦舟的人手里。 让人很难不多想。 苏温言心情复杂,午饭时,他忍不住提起这件事。 俞亦舟连忙解释:“我答应了帮你照顾那些花,正好昨天闲着没事,就把花房收拾了一下,我看有几盆花死了,就自作主张买了新的补上,品种应该没有买错吧?” AI语音平铺直叙,但不知是他正襟危坐显得过于拘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苏温言竟觉得他的字句出奇真诚。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周遇只是好心帮他种好了花,他没道理因为这个就怀疑人家。 于是他不再追问,而道:“你还真挺懂花的,看来我没雇错人。” 俞亦舟见他打消了疑虑,紧绷的肩线也放松下来,敲字:“我小时候跟着奶奶住在乡下,院子里就有这种野薄荷,我们没管过它,自己就长出好大一片。现在种这种薄荷的人很少了,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很亲切。” 苏温言笑了笑。 他一边吃饭,一边听小保姆跟他聊关于花的话题,一聊起这个,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打字的手没有停下过。 志趣相投永远让人心情愉快,苏温言觉得,如果对方不是哑巴的话,他们的相处应该也是轻松融洽的。 因为小保姆答应了要给他当人体模特,下午,苏温言带他来到画室。 画室已经三个月没人进去过,他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 之前他走的时候十分匆忙,以为自己过不了两天就会回来,所以什么都没收拾,只随手罩了几块防尘布,头天用过的画具还扔在地上,调色盘上的颜料不出意外早就干了,地上也沾得到处都是,洗笔筒里的液体已经挥发殆尽。 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苏温言不禁有些尴尬,他不让别人进他的画室,就是不想被看到这邋遢的一面。 他摸了摸鼻子:“那个……” 俞亦舟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后退一些,自己要进去收拾房间。 “我的东西,你收到一块儿就行了,等下我告诉你怎么清洗,”苏温言说,“哦还有,如果发现我的眼镜的话,记得拿来给我。” 他其实有点轻度的近视,不影响正常生活,偶尔需要时才会戴眼镜,之前他带学生去写生,就把眼镜装在了包里,在车祸中损坏了。 他记得自己家里还有一副备用的,却又忘了放在哪儿,之前曹姨说没找到,那只可能是在画室里了。 俞亦舟点点头。 他拿了清洁工具进屋——不论第几次进苏温言的画室,都要被里面的混乱程度震撼到。 苏老师还是这么丢三落四的。 平常还算收敛,可一旦开始画画,就会进入另外一种状态,东西用完就乱丢,下次要用时永远找不到放在哪儿,灵感一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不吃饭不睡觉都是常事。 有一次他连续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不得不去画室找人,被告知苏温言已经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三天没出来了,他赶紧进去,就见某人正在给一幅画收尾,精神亢奋,眼底乌青,也不知道多久没合眼了。 俞亦舟十分怀疑,他要是再晚进去俩小时,某人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四年过去了,苏老师一点没变。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就见停在门口的轮椅缓缓后退,仿佛心虚似的,完全离开了他的视野。
第5章 苏温言操控着轮椅后退。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莫名回想起以前的事——那会儿他还在和俞亦舟谈恋爱,某次沉迷于作画,三天没看手机,没回消息没接电话,俞亦舟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来画室找他。 他为了画那幅画三天没合眼,也几乎没吃东西,精神极端亢奋下完全感觉不到疲劳,直到俞亦舟闯进来,他才意识到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差点在他面前晕倒。 他记得那次俞亦舟特别生气,逼着他吃了东西,又硬把他按在床上让他睡觉,等他缓过来了,这才开始跟他发脾气。 那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争吵,也是唯一的一次。 或者说,是俞亦舟单方面跟他吵,他自知理亏,全程没敢还嘴。 打那之后,苏温言就不敢再进行不顾死活式的疯狂创作了,至少会让自己中途歇一歇,毕竟,某人生气的样子还是怪吓人的。 刚刚他心底无端涌起一阵心虚,被周遇看那一眼,竟让他幻视俞亦舟,下意识想要溜走。 真是的,明明他什么也没干,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气盛,忘我到差点晕倒的事不可能再发生了。 现在他的精力更是大不如前,别说连续作画两三天了,就是两个小时都费劲吧。 苏温言为自己的心虚感到无理,一定是周遇的背影太像俞亦舟了——他如是安慰自己。 因为尴尬,他也没盯着俞亦舟打扫房间,操纵着轮椅在家里转了转,直到对方过来找他。 苏温言又把清洗画具的方法告诉他,俞亦舟一一照做,洗净上面的颜料,养护画笔,然后收起放好。 时隔三月,画室终于又恢复整齐,焕然如新。 俞亦舟将找到的眼镜递给他,镜片已经擦拭干净。 “谢了,”苏温言冲他笑笑,“屋子也收拾好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让他随便摆个姿势,自己去调画架,却发现现在的自己竟连画架都拽不动,不得已,又只能让俞亦舟帮忙。 苏温言无声叹气。 他拿起炭条,开始起稿。 三个月没碰画笔,他先试着找了找手感,炭条在素描纸上勾勒出轮廓,线条很快流畅起来。 身体在车祸中毁得七七八八,但至少,这只用来画画的手没受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保姆虽然是第一次当人体模特,但接受能力还挺良好的,居然同意全|裸,唯一的要求是不摘口罩。 苏温言没有异议,反正他只画人体,不露脸也没关系。 俞亦舟靠在窗边,微垂着头,维持着一动不动,光线照亮他的发梢和肩膀,将小麦色的皮肤映得愈发紧实。 卓越的身材条件被复刻到画纸上,苏温言落笔越来越果断,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在黑白两色间浮现,生动鲜活,惟妙惟肖。 苏温言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描绘一切富有生命力的东西,植物、动物,尤其是人体,那画纸上的身躯仿佛是活的,会呼吸、有心跳,蓬勃的力量感蕴藏在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之间,在青色血管中流淌。 他对此有种近乎狂热的执着,那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苏温言眼睛发亮——他专心致志作画时,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更有神采,苍白的面容竟也因精神亢奋而浮现出一丝血色。炭条捏在指尖,因为瘦,手背上的筋就显得格外突出。 他的人和他的画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没见过他的人一定想不到,这样充满力度的画作,竟来源于一具如此孱弱的躯体。 他画得很快,一幅素描很快完成,他将画纸从画架上取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三个月没画画了,再一次拿起画笔,他心情十分愉悦,精神高度集中又松懈,引起一种消耗过度的畅快,就像是和俞亦舟做|爱后的贤者时间,疲倦、舒服,余韵悠长,让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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