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了好几张湿巾,总算差不多擦干净了,俞亦舟叹口气,他之前应该问问医生,苏温言目前的身体情况,到底能不能接触这些油画材料才对。 他守在床边,轻轻攥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敢离开。 苏老师,到底要怎么让人放心呢。 他照顾了他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身体养回来一点,突然来这么一下,一切又都回到原点。 看着苏温言痛苦,简直像在用钝刀子割他的肉。 俞亦舟拉住他的手,隔着口罩,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唇边。 天色渐晚,雨天天黑得比平常更早,苏温言一觉睡过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转醒。 药物作用下,身体的疼痛没那么剧烈了,但他觉得十分口渴,想要弄些水喝。 动了动,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床头灯没关,他偏头看去——俞亦舟趴在他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那颗脑袋毛茸茸的,黑发在灯光下泛出光泽,他艰难抽回自己的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抚摸。 熟悉的手感,还和以前一样。 身体虽然不太疼了,却有种说不出的绵软无力,脑子也是一样,思维很木,运转得不太灵活,以至于让他忘了身边的是周遇而不是俞亦舟,摸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他摸醒。 俞亦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手。 看到他脸上的口罩,和趴着睡太久压出的口罩印,苏温言终于回过神来:“我想叫你。” 俞亦舟点点头,拿起手机:“感觉好些了吗?” “我想喝水。”苏温言嗓子还是哑,因为没力气说话而语调拖长,听起来软绵绵的,像在撒娇一样。 俞亦舟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他额头,果然有些热。 “你发烧了。”他说。 “是吗,”苏温言又把眼睛闭上,“可止疼药不是也能退烧吗。” 大概正因为能退烧,所以才没完全烧起来,只是有一点热。 俞亦舟给他倒了水,扶他坐起:“要吃点东西吗?” 苏温言画了一下午的画,晚饭也没吃,到现在早该饿了,可疲乏的身体没有半点食欲,他摇了摇头。 俞亦舟只好喂他喝水,打字:“如果天亮了还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苏温言又摇头。 他现在只想休息,不想去医院,不想去任何地方,他也不想一个人休息,独自躺在床上时,会让他想起在医院的无数个夜晚。 于是他轻轻勾了勾俞亦舟的手指,对他说:“你陪我。” 俞亦舟:“我一直都在。” “你躺到这里来。”苏温言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俞亦舟沉默。 上次苏老师让“周遇”陪他睡觉,是意识不清醒的梦呓,这次总不能还是…… 他看着对方尚带迷离的眼神——好吧,兴许现在的苏老师也不清醒。 都病成这样了,他也管不了那许多,稍作犹豫,还是依照他的指令爬上床,靠在他身边。 病中的苏温言好像格外黏人,俞亦舟一靠近,他就立刻贴了上来,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地说:“真的不需要涨工资吗?” 俞亦舟神色复杂。 看来苏老师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怎么可以对他这么信任,明明他只是一个保姆。 但他又没法对一个病人苛责太多,也许苏老师是真的很需要人陪伴,才会对一个保姆如此依赖。 可他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学生、同事、朋友……他随便打个电话,就能叫来一个愿意彻夜守在他床边照顾他的人。 为什么不找他们,偏偏依赖一个相识才不久的保姆,苏老师的判断标准,到底是什么? 俞亦舟没有回答,只默默在被子里把腿往对方那边挪,试图帮他暖脚。 “你身上好暖,”苏温言闭着眼睛,声音很低很轻,“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俞亦舟微惊了下。 苏老师……是在说他吗? 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苏温言提到自己,之前他一度以为,苏老师早把他忘了。 “可我不喜欢他。”苏温言又说。 俞亦舟抿了抿唇。 好不容易提到他,就是为了说他的坏话吗……也是,他们都分手了,不喜欢他是正常的。 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毕竟他只是看中他的身材,就像画室墙上那无数张人体模特的素描一样,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因为他居然食言了,我对他那么信任,他居然敢放我鸽子。” 苏温言低微的声音落在耳边,轻如梦呓。 俞亦舟刚落下去的心又突兀地被这句话拴住,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 “我一直等他,等了好多年,他不回来找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换了手机号,删了我的联系方式,让我找不到他。” 其实那是因为…… “我那么喜欢他,那么想和他再见一面,可他居然连机会都不给我,你说,我是不是该讨厌他?” 俞亦舟怔住。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快速又激烈。 他张了张嘴,差一点就发出声音,差一点就要向他坦白,他等的那个人就在身边。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忍住了。 他到底要怎么说。 他难道要告诉他,一别四年,自己回来时竟一事无成。 还是不了。 他实在没脸回来,没脸见他,他的存在不能给苏温言带来任何好处,他来到他身边,只是放心不下他。 他现在只是周遇,只是一个保姆,照顾生病的雇主是他的义务,除此以外,别做不该做的。 激动的心情慢慢冷却,他没听到苏温言再开口,偏头一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俞亦舟松了口气。 * 苏温言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他又做了那个噩梦,那个被困在大巴车里,充满血腥味的噩梦。 在医院时,他常常会梦到那天的情形。 但这次又有所不同。 一成不变的梦发生了变化,他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个人,看身形很像俞亦舟。 他拼命想要抓住他,却怎么都伸不出手,因为太着急,他醒了过来。 噩梦惊醒带来强烈的心悸感,苏温言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浑身却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沉重又潮湿。 俞亦舟发现他醒了,立刻过来扶他,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次是彻底不烧了。 因为退烧,苏温言身上出了很多汗,衣服都湿了,俞亦舟怕他再着凉,也不敢给他洗澡,便用毛巾给他擦了身体,又换上干净的睡衣。 顺便把被罩和床单也换了一下,上面蹭了一点颜料。 苏温言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脑子很木,他居然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隐约记得他是吃了药,然后睡觉了……后来呢? 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难道他一觉睡了十八个小时? 再久一点,都能定义为昏迷了吧。 苏温言按了按太阳穴,脑袋还是有点疼,止疼药的药效估计过了,腿也开始疼。 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不过算了,没力气去想。 俞亦舟问他:“要吃饭吗?” 苏温言其实不想吃,但如果再不吃饭,他恐怕要被活活饿死。 于是他只好点头。 俞亦舟见他应了,就要出门去端饭,苏温言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帮我洗个漱。” 他现在不光头疼腿疼,连胳膊都在疼了,酸得根本抬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画画太久的缘故。 这身体真是没救了。 俞亦舟把他抱上轮椅,推去洗手间。 苏温言看着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脸色白得吓人,两颊消瘦,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车祸之后,他已经很少照镜子了。 努力尝试了一下,胳膊还是抬不起来,他只好等俞亦舟帮他,却见对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敲什么字,打了删删了打。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转语音,苏温言奇怪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俞亦舟手一抖,迅速把打好的字删除了,换成:“没什么。”
第17章 苏温言奇怪地看着他:“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 苏温言有些怀疑,但也没再多问,冲他伸手。 俞亦舟给漱口杯里接好水,又给牙刷挤上牙膏,递到他手里,比划道:“我帮你?” 苏温言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自认为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可事实证明,他的确高估了自己,刚一接过杯子,就感到手臂一阵酸痛,差点脱手。 他赶紧把漱口杯放向洗手台,这才免于翻倒,但还是洒了几滴水出来。 洗手间里一片安静,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苏温言咳嗽一声:“你帮我。” 真是坏了,他连杯水都拿不动了,还好他是画画的,换成其他职业,只怕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端不起来了。 俞亦舟没再说什么,帮他刷牙洗脸,把他脸上昨天蹭过颜料的地方着重洗了洗。 他弯腰帮他擦脸,苏温言一抬头,就看到他颈侧红了一块,顺口问:“你脖子……” 俞亦舟沉默。 苏老师居然连这都忘了,那昨晚跟他说的那些话肯定也不记得,还好他刚才没有问出口,不然的话,也太尴尬了。 就这样吧,就作为一个保姆陪在他身边,等到他哪天身体康复,不再需要保姆照顾的时候,自己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没有得到回应,苏温言索性自己伸手扒拉开他的衣领,就看到那红色不是别的,赫然是……一枚牙印。 新鲜、整齐,看得出留下他的人牙口不错,而且用了很大力气。 这个家里除了他和俞亦舟再没有第三个人,那这个牙印只能是他咬的了。 苏温言感觉脑袋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努力回忆了好半天,终于回忆起前因后果。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当时我太疼了,实在没忍住,你……要不要擦点药?” 俞亦舟摇头,打字道:“没关系,只是破了点皮,你现在还疼吗?” 苏温言抬头看他。 这家伙,居然什么都不说吗? 他昨晚疼得意识模糊,直接把周遇当成俞亦舟来抱了,一个没克制住还咬了他,可即便这样,俞亦舟都没多问一句为什么。 这小子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他记得五年前的他可不是这样。 十九岁的男大学生尚且年轻气盛,心里那点爱意根本藏都藏不住,恨不得向周围所有人宣告他们是恋人,不准其他人接近他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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