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是湿的,大抵是浇多了水。 确定没有一株幸存,苏温言指尖有点抖,他感觉眼前发黑,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真的很对不起,”曹姨还在跟他道歉,满脸愧疚,“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死的这几盆都是什么花,阿姨再去买些新的给你补上。” 苏温言努力平复情绪,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没理由苛责一个保姆,养花本来就不是她的职责,他没支付工资,曹姨主动帮他照顾了三个月,已经算仁至义尽。 只是……可惜了。 前男友送的花,终于还是死了。 “……不用了,”他说,“几盆花而已,就这样吧。” 他执意要给曹姨转钱,对方推拒再三也没能拗过他,只得道:“那就给一半吧,再多了,阿姨受之有愧。” “好。” 最终,苏温言给她转了一半的钱,曹姨又说:“那我就先回了,哦还有,我上午来的时候给你买了菜,都放在厨房了,还有晚饭,在饭盒里,你要是饿了,自己热热吃。” “谢谢曹姨了。” 曹姨又退还了家里的门卡和小区门禁卡,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温言喜欢安静,住院时学生们经常去看他,他觉得他们吵闹,可现在真的独自一人了,他又觉静得心慌。 他以前并不这样,一场事故,似乎让哪里变了。 他将视线投向那些花,这些曾经蓬勃的生命也变得死气沉沉,有几盆娇气的不出意料是死了,多肉也死了几株,其他还有几盆状态不太好,叶子泛黄,没精打采的。 他尽可能把它们抢救了一下,该晒太阳的晒太阳,该松土的松土,折腾了好半天,他已经疲惫不堪。 以前从没发现搬动花盆是这么费力的事。 还有一些放在花架高处,他实在够不到,也就算了。 看来得再雇个保姆才行。 他草草吃了曹姨给准备的晚饭,洗漱后便在床上躺了下来,精神的困乏和身体的疲劳让他昏昏欲睡,捧着手机,强撑着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 曹姨以前只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白天来,晚上走,这次就找个住家的吧。 虽然他不喜欢家里住进别人,但现在这情况,也没别的办法。 最好力气大点,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干脆选男保姆好了。 最好会养花,不会也没关系,他可以教。 最好会开车,他想出门的时候可以带他出门。 最好能帮他拒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条件一条条加下来,他觉得自己不像在雇保姆,倒像在雇保镖了。 试试看吧。 他有点急,那就把价格定高一点。 输入数字,发布招聘,他把手机一扔,沉沉睡去。
第2章 第二天,苏温言睡到十点多才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摸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应聘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人来投简历。 这让苏温言有些惊讶,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难道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外面的物价已经天翻地覆? 再定睛一看,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他昨晚发布得太匆忙,头晕眼花,居然少打了一个零,把三万输成了三千。 ……难怪没人来应聘。 苏温言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无奈,只得重新编辑修改。 恰在这时,后台跳出了一条消息。 有人来递简历了? 可他明明还没提交…… 他有些疑惑地点进申请看了看——来应聘的是个叫周遇的年轻人,除了没什么工作经验以外,倒是完美符合他的标准。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别人吃亏,遂给对方发去消息:【其实我输错了价钱】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敲,周遇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复:【多少钱我都干】 苏温言顿了顿。 他自认为提的条件不算少,在燕市,一个月三千是不可能雇到保姆的。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拿这么低的工资干这么麻烦的工作…… 这人有点奇怪。 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苏温言打算拒绝,可对方先他一步,又发来消息: 【求您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我已经被拒绝了好多次,如果连您也拒绝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苏温言更疑惑了,看他的简历,明明各方面都很适合当保姆,怎么可能被拒绝? 感受到对方的恳切,他终于还是没忍心马上回绝,打算再跟他聊聊:【他们为什么拒绝你?】 周遇:【因为我不会说话,雇主觉得我们没法交流,就拒绝了我】 苏温言:“……” 仅仅是这种理由? 毕竟只是当保姆,也没必要一定要求嘴甜吧。 而且他也没觉得这人有多不会说话。 时间已经不早,他中午还想吃饭,如果拒绝了这个人再找,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谈妥。 不如就试试好了,相处几天,实在不行再换。 于是他回复:【那好吧,你先来我这试试,我们见面聊】 周遇:【谢谢您!我很快就到!】 答应了要见面,苏温言勉强积攒起一点力气,艰难地起身下床。 左腿伤得最重,更要命的是伤了膝盖,明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还是一用力就会疼,把自己挪上轮椅都十分困难。 每每被这副身体拖累,他都忍不住想,还不如在车祸中死了算了。 之所以活到现在,大抵是因为他还惦记着那个人吧。 四年过去,那人就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半点音信,他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否,那他至少要知道他埋在哪里,如果是,那他一定要亲口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不来找他。 简单洗了个漱,仅有的那点力气已经耗尽,苏温言想给自己倒杯水喝,门铃却突然响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只好先去开门。 青年背着双肩包出现在家门口,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额前的头发也长了,有些挡眼。 看到他的一瞬间,苏温言微微怔住。 明明全副武装得根本辨不出容貌,他却莫名觉得这人像俞亦舟。 哪里像呢,是身形吗? 可他记得俞亦舟应该没这么高。 又或许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仰视带来的错觉。 总之,先放人进来吧。 他操纵着轮椅后退,青年跟着他进屋,关上了门。 “穿这么多,你不热吗?”苏温言问。 周遇抬起双手,冲他比了一串手语。 苏温言眨了眨眼。 嗯……所以,“不会说话”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 他沉默了两秒:“你是聋哑人?” 周遇连忙摇头,在自己耳朵旁边比了比,又在嘴边比了比。 苏温言有些头疼,尝试理解他的意思:“能听见,但说不了话?” 周遇连连点头。 苏温言神色无奈:“可我看不懂你的手语。” 怪不得会被雇主辞退,这样的确没法交流。 周遇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输入文字,再将文字转为语音。 AI吐出人声:“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 苏温言:“……” 好怪。 这么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大小伙子,至少不该用女声说话。 “换个男声吧。”他道。 周遇点点头,把AI切换成男声。 苏温言皱了皱眉。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这声音不贴脸。 算了,人不该对AI要求太高。 周遇把刚刚那句他没看懂的手语用语音转化出来:“你写的要求是照顾病人,我想着病人可能身体会很差,所以戴了口罩,进门前我已经消过毒了,不想把细菌带进来。” 苏温言抿了抿唇。 这年轻人倒是有心了。 因为车祸导致脾脏破裂而不得不做了摘除手术,他现在免疫力的确很差,之前学生们去看他,都要做好消毒才能进他的病房。 医生要他回家以后也得多注意,至少半年内不能放松警惕,但他实在没精力去管那些。 被周遇提醒,他开始回想自己昨天收拾完花以后有没有多洗两遍手再吃饭。 他自己都忘了的事,倒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保姆顾及到了。 苏温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 要不就雇他吧。 是个哑巴倒也没什么,他并不歧视残疾人,毕竟他自己都可以去申请伤残证了。 他喜欢安静,哑巴总不会太吵闹。 而且,怎么看也是个可怜人。 明明哪里看上去都没问题,只是因为不能开口说话,就被迫来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三千块的月薪,居然还要低声下气来求他。 于是他道:“我饿了,去给我做顿饭吧,上个保姆昨天送来的菜,应该还新鲜——如果你做的饭合我胃口,那就留下。” 周遇眼睛一亮。 苏温言又道:“以及,我得跟你说清楚,其实我开的工资不是三千,而是三万,是我不小心打错了数字。” 周遇摇头,再次文字转语音:“三千就够了。” “那你不如去饭店刷盘子,兴许还轻松一点,”苏温言并没在征求他的意见,“开多少工资由我说了算,你只需要做好你份内的事。” 周遇点点头,视线落在苏温言脸上,看着他干燥而苍白的唇瓣。 刚刚聊天时他舔了好几次嘴唇,似乎是渴。 他想了想,用手机对他说:“我去给你弄杯热水。”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看他。 这年轻人观察力倒是不错,挺有眼力价的。 曾经俞亦舟也是这样,不用他说,对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周遇用净饮机接了杯热水。 苏温言伸手接过,手指不小心擦到他的手指。 周遇微微怔住。 苏温言的手,是凉的。 在他印象中,苏老师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人如其名,苏温言给人的感觉也和他的名字一样,他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和他牵手时,掌心的温度也像是春日的暖阳。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面无血色、浑身病气、精神恹恹的苏温言。 苏温言喝了两口热水,放下杯子,开玩笑说:“好了,快去做饭吧,让我等太久,会给你扣分哦。” 他看上去还和平常一样,风轻云淡,谈笑自若,可周遇却只觉得他疲惫。 他垂下眼帘,问:“有什么忌口吗?” “我不吃辣,其他的随你,我不挑。” 周遇——或者说俞亦舟转身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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