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裴纪也的双腿没事,等小腹处的伤口长好以后就不用再坐轮椅了,但他始终没从轮椅上下来,就好像真的残疾了一样。 保镖汇报过几次,只得到霍骁一句无奈的“随他去”。 霍骁是真的没办法了,他想着,等忙完这一段,必须好好找裴纪也谈谈。 在他身边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从来没亏待过他,为什么非走不可? 但总之,现在先把裴纪也留下来。 留下来就好,人在就好了。 …… 霍骁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段时间。 没想到没过太久,就发生了意外。 这天,霍骁难得回到了办公室,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司事务,保镖却突然打进电话。 “霍总,夫人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动静了。”保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屋内监控显示,夫人一小时前自行进入了洗手间,管家查看过热水使用量,夫人应当是进去泡澡的。但、但是……这已经一个小时了,我们担心夫人他——” 裴纪也体质虚弱,在热气氤氲的暗卫里待上这么久,不昏迷也得昏迷。 霍骁当时就把眉头皱起来了:“那你们进去救人啊!” 话音未落,他已倏地合上电脑,带着大步往外走。 “可、可是,”保镖决定说得再明白点,为难道,“夫人是进去泡澡的啊!” “人命重要还是我生不生气重要?”霍骁听出了弦外之音,被他们气笑了,“给我滚进去救人!先把人弄出来,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 霍骁乘坐专用电梯,直达停车场,向松山别庄飞驰而去。 头一次,他恨公司离家这么远。 等他好不容易到家,家庭医生已经陪同着裴纪也上了救护车。霍骁又往医院过去,到抢救室外,听保镖排着队连比带划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裴纪也或许是主动往水里躺了下去,要不是他的身体在窒息后的本能挣扎中踢掉了塞子,这会儿大概已经溺亡。 保镖进去的时候,他躺在浴缸底,脚上有撞伤,而浴缸里的水几乎见底。 他的身体是冰凉的。 光听描述,霍骁的火气就在不停往上冒,愤怒和后怕一齐冒了出来,他深呼吸几次,回身一拳砸在了医院的白墙上。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他?哈!”霍骁磨着牙,阴狠道,“我发誓,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把他的手脚都捆上!” · 裴纪也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变得矮小,在一座梦幻的花园里尽情地欢笑、奔跑。他跑了很久很久,直跑到一棵参天的巨树之前,仰起头。 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高挑少年从树上利落跳下,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随后,将手中的竹蜻蜓递给了他,指指他的身后。 他骤然回头,二楼窗口处,爸爸和妈妈站在一起,微笑着等他回家。 …… 他突然睁开了眼。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个梦就再也做不下去了。但他虽然醒来,意识却还没有完全回神,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思绪有些混乱。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弯腰站在他病床旁边,问着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 裴纪也想了好一会儿:“裴z……裴纪也,我叫裴纪也。” “今年几岁?” “差不多……27?快28了。” “家里有几口人?” “s……三口,现在是三口人。”裴纪也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能够聚焦了,“我没事,医生,脑子很正常。”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这儿好像不是病房?” “这是抢救完成后休息观察的地方,你的家属在门外等待。”医生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眉目温和,看着有点慈祥,“看起来大脑功能没有受损,如果你没别的问题,一会儿就让护士把你推出去。” “家属……说的是霍骁?”裴纪也怔了怔,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大胆到他的心脏为此狂跳起来,一旁的心率检测仪几乎要发出警报。 医生急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很好。”裴纪也摇摇头,深呼吸了几次,才说,“医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外面的那个,我的‘家属’,就说我抢救失败……已经死了?” 他分明清晰地记得那种窒息感,也记得自己为了对抗窒息感引起的本能挣扎而做的努力。 分明,只要闭上眼,就能一了百了了,为什么他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医生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事违反纪律,我们必须将实情告知病人家属。” 裴纪也眼底的光熄灭了,片刻,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滚落。 “我只是想逃离他,为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病人状态很差,医生于心不忍,想了想问:“你还有其他家属吗?如果有的话,我将你的情况告知其他家属,也不算违规。” 裴纪也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必须得这么做。”医生叹了口气,向他颔首示意,“抱歉。” · 裴纪也终于还是被霍骁重新关了起来,为防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霍骁亲手将他的四肢锁上了。 “……让保镖贴身监督不太合适,其他人又忙不过来,就我了。”最后,还是关幼然拄着拐来看守裴纪也,“希望你不会介意。” 裴纪也安静地看着他:“你怎么受伤了?” “就那天,我从那间暗室出去以后才知道,姓靳的根本是给我设了个套。”关幼然叹了口气,“唉,也怪我轻敌。” “靳路云这么厉害,”裴纪也问,“那霍骁是怎么救的我?” 关幼然:“。” 他忽然想起霍骁的嘱咐,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好半天,才编出来一个勉强像样的、半真半假的说辞:“他报警了。” “……哦。”裴纪也说,“这样啊。” 他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连扭头都显得慢吞吞,关幼然是个急性子,不太受得了他这样,忙哄道:“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吧,你看我一个伤员,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来给你送点饭,你就给面子吃两口行不行?” “手。”裴纪也动了动,手铐撞到座椅扶手上发出“铮铮”的声音,“动不了。” “我喂你,行吗?” 关幼然就过去拿起了碗。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的技术,喂饭的动作炉火纯青,每一勺的分量都正好。 裴纪也自然配合,一口一口地往下吃,但很快,那些被他吃下去的东西就连着胆汁一块儿吐了出来,因为被锁着不能动,那些秽物尽数落到了裴纪也的衣服上。 他曾经是有那么点轻微洁癖的人。 可现在,他垂眸看着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毫无反应。 “哎哟!”关幼然叫了一声,放下碗,忙去招保镖过来一起收拾。衣服是没法换的,因为在场的人谁也不敢解开裴纪也手上的禁锢,想来想去,关幼然只能在他胸口垫了几张纸。 可这一点帮助都没有,无论吃多少下去,裴纪也还是会重新吐出来,又要重新收拾。 三回之后,关幼然受不了了。 他把碗一搁:“霍总这样搞也不是个事儿啊,你也太没尊严了?不行,我得去找他说说,至少松开你的手吧!” 裴纪也笑了笑:“他不会同意的。” “那也得说了才知道啊!” · 关幼然行动力超强,当晚就去找了霍骁。 碰巧薛玉回来汇报,听说这事以后也觉得不妥当:“霍总,夫人好歹是个有手有脚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你知道我们两个——”他话音顿住,后面的话感觉不必多说,“总之,你把人关久了,会出问题的。” “你们现在开始指挥我做事了?”霍骁掀起眼皮,语气中有怒意,但更多的是某种说不清的疲劳,“这么闲就回去继续追查。” “您是怕夫人想不开,还是怕夫人想太开?”关幼然一五一十汇报了白天的事,“再这样下去,不用他自杀,他能先饿死。可是他吃不进东西,您能怎么办?逼他吃?他倒是吃了,全吐了他也不能控制啊!” 这个道理,霍骁又何尝不知。 这段时间持续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个当口骤然爆发,他猛地将手里的东西一摔:“那我能怎么办?!” “他没有其他家人吗?”薛玉对裴纪也不算了解,本身也没有见过他几次,只按照常理提出建议,“有的话,可以把他送到其他家人那里去——不是说夫人也是豪门出身吗?应该有足够安全的地方可以休养吧?等我们这里的事结束,您想怎么把他接回来都成。” “他——”霍骁话音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不知道裴纪也有什么家人。裴家身处上京圈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裴家夫妇二人双双车祸之后,这个姓氏就在圈子中失去了名姓。 可是,再怎么样,裴家也应该有几门远房亲戚吧? 这其中就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那裴纪也这些年岂不是……父亲植物人,母亲发疯,身边……只剩自己一个亲人? 霍骁的瞳孔晃了晃。 可他很快又想,不,不是的。 裴纪也本该有更多的亲人,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造成这样无依无靠局面的罪人分明是他自己,有什么好同情的? “我……”好半晌,霍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找人去查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地方,就考虑送他过去。脏衣服的事,一会儿我回家帮他换,饭要是吃不进去,就给他换点花样做,慢慢喂,总有办法的。” “……” 关幼然和薛玉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9章 霍骁有个老同学,叫赵路阳,毕业以后就去了警局工作。 当他提出自己要求的时候,对方一口就回绝了他。 “不行,这违反纪律。” “他现在……可能有轻生的念头,不想待在我身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骁觉得肺疼,于是很顺手地点了支烟,“但是说真的,他不在我身边,我怕……”顿了顿,“你也知道那些人。” “我早告诉过你,那些事放着让警方来调查,是你非要把自己卷进去。”赵路阳显得很严肃。 “已经卷进来了,说这些也没用。”霍骁摊了下手,“我只是希望你帮我找找他还有没有靠谱的亲戚,至少在亲人身边,我会觉得放心一点——保护受害人不也是警方要做的事吗?这不算违反纪律吧?” 赵路阳被他搞得郁闷,也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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