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你不高兴。”半晌,霍骁拍了拍裴纪也的肩。 他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个,“真想生,养好了身体还能再做,人还是要朝前看。” 裴纪也回过头。 霍骁还以为他想说什么,下意识地倾了倾身。裴纪也最近说话声音小,总要靠近些才能听到。 但裴纪也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看了霍骁几秒钟,把头转了回去。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漫长的无力。 霍骁深吸口气,推动了轮椅。 “走吧,带你回去。” · 在这以后,裴纪也不再闹着要离开。 他安静地住在医院里,沉默地遵守着一切医嘱,吃药、挂水,身体一天天在恢复,终于将身体指标恢复到了足以二次手术的程度。 “霍总。” 这一日,护士叫住了要往病房走的霍骁。 霍骁转过身来:“什么事?” “有一些术前须知和知情同意书需要您签字。”护士带来了一堆文件,“而且这边还有个问题,这次要做的是全麻手术,虽然现在技术成熟,但全麻手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风险的。我们评估病人的求生意志不是很强,担心到时候他不愿意从麻醉里醒过来,可能会有危险,想说……您作为病人的家属,是不是可以劝劝他,或者延后手术,先求助于精神科医生的治疗。” 霍骁的目光落在那几页纸上,片刻问道:“手术能延后多久?” “也没多久。”护士有点尴尬,“昨天才检查过,感染的情况不是很好,医生的意思是尽快;但怎么说呢,求生意志还是挺重要的,不然麻醉医生那边可能要考虑减轻剂量了——这样又会有病人中途醒来的风险。” “知道了。”霍骁闭了下眼,感受那种因为连日来的疲劳而带来的轻微刺痛,“我会劝他。” 他最终还是在病房前多站了几秒,等眼睛舒服些才进去。 裴纪也安静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有人进门也没有反应。 这些天总是如此,霍骁也习惯了,“纪也,吃过饭没?” 裴纪也总要过几秒才会轻声回答:“过饭点了。” “吃过就说吃过,不要让人猜。” “不用猜。” “……” 又来了,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霍骁皱了皱眉,握紧拳头,差点挥出去。 打点什么都行,他想把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打破,可他又深知,近期绝对不能刺激裴纪也。 医生和他说过好多次了——病人被强制剥离了已成型的胚胎,精神上应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你究竟——” 他话音未落,病房门口突然传来“咔哒”一声。霍骁回身望去,发现关幼然探进来半个头。 “忙吗?”关幼然看了眼裴纪也,又看看他,“有话要说。” 关幼然来找一般是正事,霍骁强压下胸腔内鼓动的烦躁,对裴纪也说了句“等等”,便转身出去了。 门关,裴纪也才终于动了一下,转过了头。 他幽幽地看了一眼房门,又收回了视线。 · 这几天关幼然一直在同一家医院养伤,自知身份敏感,所以也不太会进裴纪也的病房。 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 “霍总,你不能这么大动干戈地去收尾!”他脑子都快炸了,“原本我们还有机会把对方连根拔起的,现在全完了!” 在关幼然旁边抱臂站着的赫然是那天帮他急救治伤的男孩儿,如果裴纪也在这里,应当会认出他也是霍骁之前的“情人”之一。 叫薛玉。 薛玉长相偏幼,年纪倒是没小到哪里去。这会儿,薛玉的态度也不算太好:“霍总,我头一回发现原来您还是个恋爱脑——我能理解您想确保夫人的安全,但现在这样把我们的人手都放出去,敌暗我明,咱们要折掉多少人手?” “折不了,这次姓靳的是自作主张。” “您确定?” 霍骁不吭声。他不能确定,但有一种直觉。 可这并不能成为说服面前二人的理由。 事关许多人的性命,必须谨慎再谨慎。 但霍骁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这段时间他焦头烂额,前方局势不明,他手上线索太少,很多事只能靠直觉判断。关幼然和薛玉不赞同他的决定,但任务当前,除了执行之外,也只能每天到这里来吵吵架。 约莫一个多小时以后,霍骁才转身回去。 再次走进病房,他显得更加疲惫。护士来给裴纪也换药,他就在一旁看着,等护士走了,二人的视线才对上。 只对视了一秒,裴纪也便垂下了视线。霍骁刚跟他们吵得头疼,见状,火气“噌噌”往上冒。 “你现在是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他想起被关幼然叫走前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究竟想怎么样???” 霍骁震怒的声音在病房中余音绕梁,撞得裴纪也蹙了蹙眉。 他头好疼。 但裴纪也不再想要要求霍骁了,横竖,他提的意见,霍骁都不会听。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那阵头疼过去,稍顷,才重新抬头,声音又轻又柔,“孩子没了,霍骁。” “我知道。”霍骁闭了闭眼,疲惫地叹口气,“我说了,这么想生的话,等养好身体再做次手术就是了。” 裴纪也摇摇头:“不生了。” “不生了,”他说,“霍骁,我们……分开吧。” 霍骁倏地抬眼。 他的目光骤然冷冽起来,连周身似乎都在散发寒意:“你说什么?” 裴纪也仿若未觉,安静又坚定地说:“我说我们,分开吧。” “……仔细想想,当初在一起,是我奴颜婢膝求你的,你好像从来也没爱过我这个人。”裴纪也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你也知道……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名利,现在我身败名裂了,手也断了,医生说即使接好,我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弹钢琴了;这几天,坐着总是很疼,之前的手术似乎伤到了骨盆,以后可能也没办法跳舞了……我已经做不了歌手了,霍骁,我没什么可图你的了。” “……我跟了你接近7年的时间,你那方面需求重,我都尽力满足了你的要求,没有违约。当初我们曾经说过,合约满五年之后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提出解除合约的,我想结束了。” “那你就不打算给你父母治病了?”霍骁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我还有点钱,大概够供他们一两年医药费的,再以后,我也管不了了。” 这事裴纪也还真想过。当初他打算合约到期以后开自己的工作室,存了一些钱,现在用不着了,那些钱可以用来给父母治疗。 至于他自己,他想着,只是找一个偏僻的无人的没有人在意他的角落安静生活的话,应该不需要很多钱才对。 “咣”的一声,霍骁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病床尾部的铁栏上,将出神的裴纪也吓了一跳。他还没反应过来,霍骁便大步上前,单手捏起他的下巴。 那冰冷的视线像是回到了曾经,叫裴纪也有些恍惚。 “裴纪也,你搞清楚,”霍骁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东西。” “你是……要我给你的裴泽偿命吗?” “裴纪也!”霍骁提高声音,满脸怒容,“你不配提起他。” 和他的愤怒不同,裴纪也始终平静:“我没想提的,但你如果没想让我偿命的话,我觉得我这些年给你的陪伴足够偿还了……哦,当然,也许你不需要我的陪伴,那换种说法也可以。你喜欢哪种说辞,‘泄谷欠工具’或者‘石圭月交娃娃’?” 霍骁高高扬起了手。 要被打,裴纪也索性闭上了眼睛,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一巴掌落下,便略带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霍骁双眼通红,攥着拳站在那儿,像是被气得狠了。 若是从前,裴纪也这时该揪心地道歉了。 可他只是看着,无波无澜,像口凿成千年的古井,再起不了波澜。 半晌,就听见霍骁低低地说了一句:“……要走?你想得美。” 裴纪也叹了口气:“你这样,和靳路云有什么区别呢?” “你拿我和他比?!” “都是不让我离开,他倒还比你好些,”裴纪也居然还浅笑了一下,“至少,他说他爱我。” 霍骁:“……” “放我走吧,霍骁。”裴纪也低下头,“我不想再继续了。” 尴尬的沉默横亘在病房之中。 良久,霍骁终于重新开了口。 “你先……你先去做手术,先做手术再说。”他的声音还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不自觉的颤,几乎是强压着在保持冷静,“想离开,至少得先活下来……活下来再讲这些有的没的。我去给护士送知情同意书,你好好准备。” 他说完,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了病房。 那门被他关得又重又响,像是发泄了无数的怨气。裴纪也听不得这种噪音,被震得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勉强抬起头。 这一抬头,才看到床尾的铁栏上,不知何时粘上去了新鲜的血液。 ……就好像裴纪也要分手这件事,真能把霍骁气到掐伤自己一样。
第18章 裴纪也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年头,无论是植入人工孕囊、分娩或堕胎手术都不算复杂,技术上很成熟,人们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变成了一件相对来说方便的事情。 据说下一代人工孕囊的研发方向是体外孕囊,到时候,培养下一代会变得更加轻松快捷。 总而言之,脱离了那个简陋的手术环境,这次的手术没出差错,几小时后,麻醉未过的裴纪也被推出了手术室。 霍骁没有回公司,一直在旁守着,直到裴纪也顺利醒来才走。 要不要分开,霍骁没有回答,但他派来了保镖。 半个月后,裴纪也伤口恢复情况不错,可以出院休养,霍骁仍然带着保镖。 再次回到松山别庄,心情已大不一样。裴纪也被保镖抬着上楼,临到卧室门前,他转头问:“分开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霍骁这几天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满是戾气,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 “你有那么多情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裴纪也想了想说,“那天好像在医院看到薛玉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分开了。” “这不重要。”霍骁只说,“你最好趁早死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裴纪也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按着轮椅上的操作钮回了房间。 他没有再试图逃跑、离开,每天都很安静地生活着。有保镖看守,霍骁也稍微放心了些,得以去处理没有处理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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