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啥,裴家没几个人了,我这人心善,连陌生人都要拔刀相助,何况你是我弟弟呢?”裴深说话的时候还给自己的爱人抛了个张扬的媚眼,“是吧?” 他爱人只是笑笑,不出声。 这位“嫂子”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难得露出笑脸,见状,裴纪也才松了口气,有些安心下来。他近来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点小事、一点点小噪音都会受惊,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些寻到“家”的感觉。 裴深很快被他爱人搂着走了,裴纪也待在原地,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男人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谁是‘嫂子’?” 裴深就笑嘻嘻地推他,两人搂搂抱抱地走远了。 ……真好。 裴深年近四十,至今都和对象如此相爱,也难怪会选择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退圈。 大约那些名利是赶不上爱人一根毫毛的。 裴纪也露出些许羡慕之色,不过更多的是开心。 确实如裴深所说,裴家不剩几个人了,这位,好歹是他小时候见过的,真正的亲人。 裴纪也在花园里安静地坐了下来。 他比从前寡言了许多,常常一整天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裴深倒是宽纵他,除了定期安排各科医生上门诊治之外,并不拘着他做什么。 父母在国内,不知道霍骁会不会帮忙看着,但反正裴纪也现在不打算去想,在这里,裴深也不会逼他想什么事,裴纪也大脑一片空白,每天安安静静地起床、吃饭、见医生,无事的时候就到花园里赏花。 裴深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而且这并不是裴深唯一的住处。 这座城市大多数日子都是艳阳高照的,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连花也衬托得很好看。 裴纪也像一尊美丽的玉像,活在花园的长椅上。 他对这个世界像是失去了好奇。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有人喊他。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家家有花园,不过裴纪也在花园坐得日子久了,也知道隔壁没人。 这天大概是主人刚回来,从隔壁花园探出颗脑袋,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来人约莫二十多岁,看着活泼又喜感,是个年轻的男生。 对方一开始还说英语:“嘿,你好呀,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裴纪也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最近的动作都很慢。 那个人并不被他看上去冷淡的态度吓到,又问:“先前住在这里的主人是搬走了吗?” 裴纪也摇头,轻声答:“我不清楚,这是我堂哥的家。” 他说的也是英语。 谁料对方听见这话,立刻换了中文:“这么说,你也是中国人?不是华裔?” 裴纪也眨眨眼:“……嗯。” “哦,这样啊。”对方挠了挠脸,一脸狡黠地笑起来,“你好,我叫徐闻笙。你是裴家弟弟,还是柏家弟弟?” 裴纪也不知道他那个“嫂子”叫什么,也不太在意,只说:“我叫裴纪也。” “那就是裴家弟弟。”徐闻笙笑完了眼,“这座城市中国人不多,我下次能来找你玩吗?” “……行。” 裴纪也虽然不太想玩,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种热情,只好应下。 近来,他就像是一台被人拔掉了社交模块的机器,一言一行都显得僵硬、别扭,说完,他还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不妥。 不过也只能短暂地思考,他时不时就会断片的思维难以支撑他进行长时间的思考。 好在徐闻笙看起来丝毫没有介意。 “好嘞!”他高兴地应了一句,“我刚到家,先回去收拾带回来的行李了。下次我给你介绍其他中国朋友啊!” 他性格跳脱,连说话语气都像是自带波浪线,裴纪也浑身不适,忍着尴尬回了句“好”,徐闻笙却已经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也不知听到裴纪也的答话没有。 后来裴纪也再没敢往那个角落坐,直到心理医生问起此事。 “你是不喜欢他吗?所以要避开他?” “……没有,”裴纪也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他好像没什么朋友,认真交过朋友的时候,也是在十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认识霍骁,一见钟情,后来,就以“裴泽”的身份和他,以及其他同龄的伙伴来往。 二代圈子里这样的来往是常有的事,就算裴泽本人能活到那个岁数,也会做一样的事,所以,这也是裴纪也可以做的事,他跟着那群人骑马、打高尔夫,算是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年。 可当他成为“裴纪也”之后,他却着实没交过什么朋友。 原本以为,靳路云算是不错的同事,但也…… “我好像没什么识人的眼光。”想到最后,裴纪也说,“我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不知道我的真心付出能在谁那里得到好的反馈,我觉得猜测别人的心很累,和一个陌生人从不相识到成为朋友也很麻烦。如果最后都要吃亏,是不是不要开始会好一点。” 他顿了顿,“……而且,那个人有点太热情了,我……吃不太消。” “不要封闭你自己的心,裴。”心理医生的语气很温和,“若你总是拒绝他人,也会拒绝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结。一个运动员受了伤,他会去治疗,会戴护具,而不是从此连路都不再走。我们总要走路的,不是吗?” “……嗯。”裴纪也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吝啬的笑意,“您说得对。” 他是个坚强的人,他知道自己生了病,也从来没放弃过将自己从深渊里捞出来。 医生走了,当天下午阳光最盛时,裴纪也回到了他往常坐着的位置。 这天徐闻笙没有露面,裴纪也看了一会儿院中的话,忽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师傅。”他喊了园子里的花匠,走到对方对面,声音微小但态度诚恳地请教,“可以教我怎么浇花吗?” 裴纪也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事——帮忙浇花。 他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体力劳动,况且之前命悬一线,身体到现在都弱,园丁浇花用的水枪泵头刚开始他拿都拿不住,只能将水的流速调小。 这又要涉及到浇灌时间和力度的改变,更别说,鲜花娇贵,不同的花种需要的水量、以及浇花的时间都不同,里头学问不小,做着做着,他逐渐咂摸出些趣味,也发现累出一身汗能助眠。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也并不想在深哥家里白吃白住,便越发喜欢上浇花这项活动。 裴深忙着和爱人到处去玩,不太在家,难得回来一次还劝过他,听说他真的喜欢之后也不再劝,只让他别累着自己。 他还告诉了裴纪也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一般聚集在哪个街区:“听心理医生说你最近恢复得不错,要是想出去走走,别拘着自己。出门前找管家问一下注意事项,要是需要用车,他也会帮你安排。” “好。”裴纪也乖乖点头,片刻又多加了几个字,“谢谢深哥。” 医生说,他可以试着尽量多说几个字,虽然人类没有办法控制疾病,但这样能让他不至于太封闭自己。 说话能力也是需要训练的,裴纪也觉得医生讲的有道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现在自己说话磕磕巴巴的,那个能在台上自如唱跳发言的自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过,也没事。 他大约会在深哥这里住到恢复健康,等过一两年,等他自己想好了,寻个新的生计,总之,不会再上舞台了,无法唱跳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裴纪也知道自己在国内声名狼藉,不过这些,大约会随着自己的死讯烟消云散。 现在想起这些旧事,他倒没有以前那么痛苦,不知不觉间,这个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坎好像也迈了过去,横竖“裴纪也”已经死了,他以后安心住在这里就可以。 生活还很长。 他要用他自己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咦,裴家弟弟,你今天在这里了啊?”徐闻笙忽然从花园的围栏后探出了脑袋,“我前些日子蹲了你好几次没蹲到呢。” “嗯,我在跟花匠学习养花,前些天不在这里。”裴纪也并没有说他自己胆怯逃避的事情,他想,徐闻笙看起来是个心宽的人,大约不会跟他计较。 徐闻笙确实不会,他根本就没多想,直接笑出了一口白牙:“那你今天有空不?我约了人打篮球,你一起来?” “我不会打篮球,我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 “啊……” “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裴纪也努力地笑了一下,“你觉得一个不太会大声应援的业余啦啦队员怎么样?” 徐闻笙愣了愣,眨了眨眼,随后,大声笑了出来:“好呀,我还没有专属的啦啦队呢,不会喊加油没事,我不挑。” 他顿了顿,随后大手一挥,“那我去换球衣,一会儿在你家门口见!” 说完,飞也似地跑了。 裴纪也刚刚努力挤出的笑容垮了下去,整个人松了口气。 他歇了两秒,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会好的,都会好的。 别太紧张,对方是个好人。 ……至少看起来是个好人。 裴纪也回屋换了身出门的衣服,随后去找管家问了问出门的注意事项。 一问才知道,徐闻笙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徐家的小少爷。徐家在国内也算富庶,因为联姻和事业发展等原因,二十多年前将家族事业中心挪到了国外,现在,有不少徐家人都在国外生活。 徐闻笙也是如此——他是被他母亲特地带回国生产的,法律上是个中国人,但几乎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国外,说是华裔也不为过。 无非是徐家要求后人都做“中国人”罢了,这是徐家的家训。 “……这样啊。”虽然知道这附近住着的人身份不会太低,但听到的时候裴纪也还是有些意外。 “既然是徐家小少爷带您出去玩儿,那我也能放心一点。”管家笑了笑,递来手机和一只不大的双肩包,“深先生为您准备了手机和信用卡,背包里另有一些现金,手机通讯录里存了我和深先生的电话,您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就联系我。” “好,谢谢。”裴纪也点点头接过,将双肩包抱在怀里,“那我走了。” 他推开庄园大门,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离开了“家”。 徐闻笙已经等着了,就在路灯下。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明亮球衣,脚下踩着只蓝球,正在东张西望。余光瞥见裴纪也出门,他才把头转过来,一见人就笑了:“你出门带包就算了,怎么好端端地还要抱着,看起来好像个乖仔哦。” “我只是没想起来要背,”裴纪也并不想说他的脑子现在时常断片,顺手将背包背到了身后,“管家刚把包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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