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浊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眼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调整好情绪,看着周泽说,“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别放弃鸿昌…… 不为了我,为了那些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十几万员工。” …… 医院有骆叔和家庭医生做陪,周泽约了本就在上海的Mark碰头。 一栋别墅改造而成的餐厅,笼统六间包房,周泽上到二楼推开了最靠里的房门。 Mark快步迎上来,在门厅的位置用力抱了抱他。 两人很久没见了,鸿昌地产近期的消息他甚至也得从新闻里才能知道,但周老爷子的事,周泽给他电话时提了一嘴。 服务员沏好茶点完菜出去了。 淡雅的豆香在包房内弥漫,明前龙井汤色如翡,周泽握住玻璃的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杯身上轻抚。 像是难以启齿,更像是犹豫不决,他的眼皮微垂,目光始终落在杯中半舒的嫩芽上。 …… “怎么了?”Mark向周泽的方向微微倾身。 周泽抬眼看着他,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认命一般开口说道:“找人帮我把丰泽的股份转让了吧。” “已经在排队过审了,说好一起敲钟的…”Mark错愕看着他,声音不同寻常地低沉,像是一瞬嘶哑了。 “我等不到了…” 周泽紧抿的嘴角不自觉轻颤,他等不到的,何止是丰泽敲钟。 错开眼缓了几秒,Mark转头回来时声音已经冷静:“把我的股份也卖了,一起借给鸿昌吧。” “不行,”周泽摇头,“这一轮,鸿昌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我根本没有底,你的钱我不能拿。” “周泽…”Mark放在桌面的手蜷缩成拳,狭长的眼覆上热意。 十几年的朝夕相伴,那些偷来的拥抱、那些不敢放在明处的窥视在心头翻涌着,他真想不管不顾说:只要你有需要,我的什么你都可以拿去。 没有丝毫的胜算,也不忍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他添乱,嘴唇两度开合,Mark压住了情绪: “丰泽给了我五年十倍,我连本带息收走两倍,剩下的,借给你好不好,收息的。” “犯什么傻啊?”周泽拍拍他的肩膀,强行扯出点笑: “要万一鸿昌真不行了,你可能就是我身边最有钱的人了,把这两银子揣踏实了,哥们儿下半辈子吃喝就指着你了。“ …… 匆匆忙忙的一顿晚饭,再赶回医院陪着老人直至落夜入眠,周泽让司机在一条僻静的小径放下了自己。 拉松领带拽下袖扣,将衬衣的袖子挽到臂弯,他毫无目的地漫步着。 道路狭长,两排路灯在盛夏幽蓝的夜空下无尽延展,视野的尽头是繁荣到极致的城市夜景。 这样的路,这样两排不甚明亮的昏灯,甚至路的两旁陈旧低矮的住宅群都像极了从程续卧室看出去的街景。 这一转眼竟已又是两年了。 摸出手机拨出去,电话里传来程续的声音,“今天收工挺早啊,好好吃饭了吗?” 除了工作几乎从来不熬夜的人,这两年接到他的电话基本都是凌晨以后了,今天还真是算早的。 “哥,你信命吗?” “心情不好吗?开个视频让我哄哄你。” 虽然从不问他的工作,但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程续哪能不知道他的处境。 “我在马路上,Law在我的十步开外” 周泽声音一顿,脚步也随之停下来,犹豫不过五秒,掐断了电话拨了一个视频通话过去。 镜头晃一圈,他对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问,“像不像恩宁路?” “像的… 你要开心一点,很多时候,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确实不是总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而且做得比其他人都好。” 程续是真开始哄人,曾经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啊,爱情到底放过了谁。 “我是不是真的命不太好?” 周泽的声音幽幽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极轻地划过,像极了久别重逢的情侣间如有实质的爱抚。 “没有”,程续顿了顿,带着笑说,“有我呢,挺好命的。” …… 未等到年底,国家出台“红线政策”,进一步收缩了地产的融资途径。 至此,除去极个别国字头企业,几乎所有的头部地产企业陷入困境。 违约违债已属常见,一场针对极富阶层的修理和“WJ”开始下行到有几个闲钱的富人,再因为全国各地大面积的地产项目停工影响到普通老百姓。 代表各方利益,针对这套组合拳吵了两年的公知们开始一边倒的主张放松调控。 尚未等到政策松口,鸿昌先等来了美元升值和大批美债到期待偿。 几十亿美金,不过两百亿人民币,两年前随手一个项目的预售款就能搞定的事儿,现在却像是卡在了鸿昌脖子上的一把镰刀,怎么挣,都摆脱不了见血的结局。 绝路了,周泽已经做好了变卖总部的心理准备。 他接到了林熠的电话。 ----
第104章 改命 周泽第一次在见到林熠之前接到对方的电话预约,不仅主动致电,他还主动将会面的地点约在了鸿昌。 时间定在了下班以后的傍晚六点,他要求清场,除了Law和法顾,总裁办不许留任何闲杂人。 听起来挺严肃的一场会面,但他迟到了近一个小时,毫无诚意。 倒是给了一个理由,说是折回家拿了一支好酒,为了和周泽一起喝一杯。 林熠是鸿昌的股东,持股比例和周泽相当,这两年免不了的碰面,没有一次是因为好消息,再结合两人的私交,周泽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值得一起喝一杯的。 难道是毒酒? 酒杯、开瓶器,总裁办公室应有尽有,林熠也不假手他人,亲自捉刀起开那瓶据说很贵很稀有的红酒。 殷红的酒液倾注在大师制造限量版的高脚杯,他自顾自喝一口,周泽却始终没端杯。 这一出不知道唱啥,他满肚子的戒备心。 毕竟,林熠这个人,自己喝完解药再怼跟前表演没毒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 又已是冬天,帝都的傍晚和午夜一样深沉,林熠放下酒杯大剌剌坐周泽对面,终于开始扯正经事:“听说你最近在和人谈香港总部的出售?” 周泽淡然道:“有这么回事。” 林熠撩起眼皮看着他:“还卖?鸿昌现在,可就只剩底裤了。” 周泽轻哼一声,一个字都没有应,这对话毫无营养,但凡有衣服穿谁还想要裸奔? “林家有意向,连带北京这两栋楼,300亿”。 周泽冷冷应道:“不卖给林家”。 卖给谁都是打脸加裸奔,但卖给林家,那还得加上被港媒添油加醋刨个十遍八遍祖坟,他无所谓,但现在的周老爷子可未必受得住。 “如果说,借呢?” 林熠俯身从茶几上端起酒杯抿一口,轻描淡写补充道:“贷款抵押,利率随行就市的这种。” “理由?条件?”周泽直直看着他。 生意的本质是互惠互利,横在他和林熠之间的除了理由和条件,难道还能是亲情友情? 幡然顿悟、雪中送炭?信主都不能这么快。 …… “理由?调控将到尾声,作为鸿昌的股东,我当然不希望公司资产被贱卖,至于条件…” 林熠勾起半边唇角,话音嘎然而止。 周泽也不追问,僵着脸耐心等着,他是很缺钱,但找上门给他钱的人,感觉比他缺的东西都多,至少比他还急。 不急不缓喝完半杯酒,林熠打开随身的笔记本,调出一个文档,摆周泽眼前。 每一个字周泽都认真看了,个别条款他甚至看了五遍。 比如,除不可抗力,任何时候和程续保持200米的距离;再比如,提出一个让甲方满意的分手方案。 林熠找上门借给他300个亿,只是为了让他和程续分手并保持距离。 不得不说,他确实挺痴情。 最起码,在这场交易中,他用真金白银为自己的爱情买了单。 …… “现在签,什么时候钱到位?“周泽面无表情看着林熠。 对他的毫不犹豫多少有些吃惊,林熠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一周之内30%,等你履行责任办好抵押,一个月结清尾款。” “打印吧,我让法顾进来做见证。” 日日夜夜都想着是应该和那人做个了断了,骆叔的话,老爷子反复的病情,鸿昌地产这剩下的十来万号人的生计,五指山一样压他头上。 放下一切和程续相守,已可谓真正的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的一场幻境。 两年已经过了,从今年夏天在上海两人那通视频电话开始,多出来的每一天都是他从程续那里自私偷来的。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彷徨失措,泪流满面,恨命运也恨自己的懦弱,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剪断和他的联系。 终于,有人帮他做了这个决定。 自诩命差,运气极为不好的人未曾想在如此穷途末路时还能摊上这样一个馅饼。 …… 见多识广的法律顾问,端着协议详读了半小时,一张脸从舒展到抽抽,再舒展开,强做镇定对身前两位老板建议: “要不分成两份协议吧,借款的归借款,分手的这个…不受法律保护啊,就说这200米…” 他战战兢兢看一眼两人:“程续先生不配合,周董也无能为力,是吧?” “是吗?”办公室的灯光是森冷的白色,林熠的眼神刀片一般落周泽脸上。 “签,我做得到,也有办法让程续做到。” 两年以来,得失比最大的一个合约,他不能放过。 和程续彻底分手,让这个人恨自己,从此开始新生活本早已是他的决定,这个合约,无非是让他更为坚定。 白纸黑字落完自己的名,法顾离开,周泽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果真是好酒,入口饱满,酒香醇厚… 可惜,就是没毒。 …… “不怕我拿完钱就回去找他吗?”再一杯酒入喉,周泽挑衅地问。 已经是死局,但他也要在这一刻摸一下这个人的底牌。 “你问到点子上了。” 再一次掀开笔记本,林熠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程续以及程续和周泽同框的照片,其中最醒目的,是两人在医院办公室拥吻的那一组。 周泽见过的,在当年老爷子扔给他的照片里。 “我说过,我还有更热辣的,如果你不遵守承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的程续哥哥身败名裂…况且,就鸿昌现在的情况,这照片撒出去,姥爷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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