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又一场的会议,一个又一个的重要拜访,这个假期,他最高记录是一天之内飞了六趟。 依然是给程续电话的,精疲力尽的一天结束后,在大中国最南边的省会城市,他仰望着星云密布的夜空,对着电话里的人提过分的要求: “今后,每一个生日都陪我过吧,我们去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幕天席地睡一觉。” 他还说:“我想你,想得整宿睡不着。” …… 再冷的冬天都有结束的时候,帝都的春天来了,万众瞩目的人代会也来了。 会议结束时是个艳阳天,从会场出来的周老爷子不知是否因为阳光过于刺目,一瞬眩晕差点折腰跪了。 很快,商住楼迎来“史上最严限购”政策。 住建委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商业、办公类项目管理的公告》,根据《公告》,开发企业在建(含在售)商业、办公类项目只能销售给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等。 个人购买需满足名下在京无住房和商办类房产记录等条件,而且不能使用商业银行的个人购房贷款。 几乎在所有分析人士眼中,《公告》所涉及的政策句句“一针见血”,直指商住房交易的每一个关键环节,从规划、销售、购房资格、信贷层面精准限制了商业地产的流通。 老爷子那从未弯下过的脊骨并非折给了光芒万丈的太阳神,而是即将到来的调控政策。 …… 鸿昌地产净资产近5000亿,负债3300亿,账上现金1500亿有多,按照年初的预测以及过往的经验,半年销售回款应该超过2000亿,放往年,哪怕放现在的头部地产公司中,都算得上谨慎漂亮的数字。 但聚焦商业地产和核心城市超极豪宅的鸿昌,在这个春天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猴子,没了本事无法动弹。 土地出让金要缴纳,几百个项目要正常推进,高昂的贷款利息滚动支出,进项甚微可忽略不计,全靠现金支撑。 CEO让权给董事长,老爷子亲自坐镇,全国所有住宅项目七折销售,所有已购未交付的项目如有差价两年后连本带息偿付。 文旅养老项目全线打包甩卖,不算地价的升值,还赔上这两年的利息。 非核心区域的酒店近100家300亿的友情价挥泪给了友商。 直至六月底,市场遍野哀鸿,无数公司爆出债务危机,在这一场浩劫中反应迅速、应对果断的鸿昌续上了一口气,负债降到2000亿,但现金也只剩1000亿不到。 这种规模的地产公司,这样的回款速度,不说别的,光贷款利息和员工工资都能耗死你。 鸿昌上上下下十几万人,从管理层到基层员工,无不是绷着神经等待着政策转向。 这一年的年末,期盼的政策转向没有到来,鸿昌高管径直降薪70%,普通管理层降薪50%,但还没裁员也没有一个工地全面停工。 …… 来年开春,地产行业从国家重点支柱产业中剔除,这一场烧了二十年的旺火,被一股摧枯拉朽之力,掐了氧去了势。 无数凤凰惶恐着、颤抖着,等着自己变烧鸡的命运。 CEO走了,曾经年薪过千万的分析师也走了,零薪水的周泽走马上任,喜提鸿昌历史上最便宜执行总裁职位。 曾经华南的老大郑仕祺给他作副,任第一序位副总裁。 和老爷子的怀柔不同,他强行裁员30%,大刀阔斧将大区管理制度改为总部集权,将公司业务细分为:拿地、规划、施工、营销、招商,精简评审程序,杜绝地方公司腐败。 鸿昌地产暂时活下来了,代价是几乎掏空了鸿昌投资所有能折现的项目。 几百个亿,哪怕地产破产清算也足以自保的银子,老爷子用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死磕了下去。 ----
第102章 丹炉 能卖的都卖了,能提供稳定现金流的百余栋酒店、拿过无数设计大奖的文旅项目、甚至不值几个钱的私人飞机… 剩下就是鸿昌的脸面了:核心城市所剩无几的几栋高奢酒店和写字楼,帝都和香港的总部中心。 日常滚动在金融媒体上的地产规划、新楼王诞生,被那些耳熟能详的地产公司无法偿贷、信用降级的消息所取代。 很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鸿昌转让上海地标级酒店的消息—— 《鸿昌不是危了,是危在旦夕》 挺吸睛的标题,让鸿昌总部门口三天之内来了两波拉横幅要货款的供应商。 周泽站在媒体前接受采访,依然是淡然自若的姿态: “鸿昌不好过,但放眼现在哪家地产商好过?我们是现金流紧张,离资不抵债还远得很…” 他甚至笑了笑,又说道: “现在这个市场是真正的丹炉,烧的都是六丁神火…对了,上一次在这炉子里熬下来的是谁呢?” …… “自喻大圣,鸿昌现行接班人临危不惧,气度逼人,据说还曾自主创业,是准上市公司控股股东… 看热闹的都散了吧,这样的小开,哪里找不到个亲家公借个千八百个亿… 张家的小姐还单着,两家向来交往甚密… 开银行的和搞地产的,是不是很配…” 从出生、到认祖归宗、到临危受命、再到婚恋情况,周泽似乎永远都能挑动港媒的High点。 很快,另一则点击率、爆炸性远超过周泽这点捕风捉影八卦的消息,在港媒各大板块置了顶,也来源于周家—— 周泽的那风流成性、名字永远和当红女星比肩的爹:周笙嵘,出家了。 港媒本就阴损,此番更是各显神通地将眼看着末落的周家编排了个够: 从周来爷子的渔民出身,到中年丧偶,到给不争气的儿子捐楼换来常青藤,再到儿媳自尽、孙子改姓… 无数港商迷信的知名风水大师还火上添油批注:命由天定,过于强悍的一生,一路克妻克子,最终躲不过妻离子散老来凄凉的落拓命。 这真就是欺负周家没人了。 …… 峥嵘一生的老人,从未回应过任何恶意,倒是林熠在某次出行时,被堵在酒店门口,强硬回怼了风水大师和最近唱衰鸿昌的媒体: “克子?周笙嵘出家就是周家最大的福报。 一个张口就来、跳大绳的小丑,还看不起正统宗教? 另外,是有多傻逼的人才觉鸿昌地产差钱,周家就差钱。 这个城市有几号人敢从自个儿腰包里掏几百个亿填一个本不需要填的窟窿?” …… 全球最知名的设计师捉刀,拿过无数景观园林大奖,坐落于黄埔江畔,能将两岸繁荣尽收眼底的地标酒店,曾是鸿昌进军内地高端物业的明志符。 交易当天,老爷子站在酒店门口,仰起一张老态毕现的脸,视线透过混沌的眼底,穿过被无数建筑切割的城市上空,终究落在碧蓝无云的天空。 “老骆,你陪我多少年了?” “三十七年了,老爷。”骆叔微垂下颌毕恭毕敬地轻声回他。 收回仰望的头颅,老人长长叹息,自言自语般说道:“已经这么久了啊… 孩子们都还好吗?” “托您的福,都读了书,找了体面的工作。” “那就好,那就好…多陪陪他们,千万不要落得我这番田地…” “老爷…”骆叔的嘴唇嚅嗫两下,眼眶泛上了血色。 …… 酒店的会议室,红色的长毯通向一张刻板的长桌,中间是老爷子和国字头的交易对手,周泽和其副手分坐两侧。 红毯两侧是架着长枪短炮的一众媒体。 签字仪式后是简短的媒体答疑,周泽三言两语应付了,和以往面对媒体时的游刃有余略有不同,今天,他眉头微蹙着,略显焦虑。 还没跨出会议室的大门,周泽偏头对骆叔低声交代:让陈叔联系上海的私立医院,让司机尽快到。“ 签字时,他就发现老爷子的手不同寻常的抖动,虽有可能是因为情绪,但也不排除最近接二两三的打击导致心脏或者脑部问题。 ……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浓荫蔽日的法桐树下,深色的防窥玻璃外是如织的车流和穿梭其间的自行车。 周泽唇角紧绷、一脸冷峻地看着窗外的交通情况,坐在身边的老爷子一头冷汗,右手痉挛般抽搐着。 驶入地库,医院已经派人守在VIP通道的入口,电梯直上顶层,主治医生迅速到位,家庭医生陪同老爷子进了诊疗室。 并不算宽敞的家属等候区,但窗门紧闭,是个独立空间,周泽俯身坐在蓝色的塑胶椅子上,胳膊肘杵在膝盖,把整张脸埋在了手心。 明明有爹有妈的人,那个躺在病房里迟暮的老人却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 “少爷…”骆叔的声音打着颤。 周泽放下手,扭头看向他。 骆叔眼里起雾一般蒙着层水光,“我跟着老爷半辈子有了,他真的没有辜负过任何人… 不要说周家这些远房近亲,就是院子里几十口下人,不管谁的家人生病,孩子读书,他都是尽力照顾的。” 嘴角颤了半响,他继续说道:“我是个粗人,但这么几十年下来,笙嵘少爷,少奶奶,还有大少爷,没有一个人给过他体面… 他拼了一辈子,捐那么多钱,建那么多学校,他应该,应该…“ 泪水滚下来,他抬手抹掉,“他应该有个体面的结局。” 他站起来,走到周泽面前,腿一弯,竟是想跪,周泽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臂。 逼近六十的人了,泪流满面央求道: “二少爷,周家只有你了,把鸿昌撑下去,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给老爷留点念想。” ----
第103章 绝路? 症状结合血检、心电图、脑部CT,老爷子的诊断很快出来了——急性缺血性中风,所幸送院及时,情况在可控范围内,可先行住院一周以后再进行康复训练。 紧急处理后,医生叮嘱周泽:中风发作以后再次中风的概率将比正常人高许多,再加上老人心房震颤异常,今后需特别关注他的情绪问题,切忌沮丧和暴怒。 …… 两张中规中矩的皮质沙发,一张深色的玻璃茶几,浴室厨房一应俱全,面阳的独立病房里,老人悄无声息地躺在一米来宽的病床上。 任何时候都前呼后拥存在感其强的人,此刻,形单影只笼在傍晚的斜晖中,说不出的落寞甚至无助。 周泽走到床前坐下,握住他依然振颤的手,宽慰道:“医生说不会有大碍的,治疗一周后认真做康复,一切都在可控之内。” “可控之内?” 长长的一声叹息,老人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几近自言自语说: “一辈子快走完了,到最后才发现连自己的手都未必在控制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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