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他觉得水太冻手,总会“顺手”把周泽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当然,贴身的衣服他是不碰的。 这一如既往的好,养肥了周泽的胆子。 他从谨小慎微地偷窥程续,渐渐转变成随心所欲地偷窥,在公车上睨他的侧脸,在身后瞄他的背影,夜深人静时看着他陷入熟睡的样子也能发半天呆。 这一趟,他的相思病丝毫没得到缓解,倒像是更严重了。 …… 春节当天,程续带他去后海看烟花。 冷飕飕的夜,周遭是鼎沸的人声,两人倚靠在湖旁的石栏杆,默默侯着这一年内最隆重的日子。 一束烟花冲天而起,妖孽般炸在夜空,极尽绚烂地铺散开去,周泽扭头看着程续。 远近的灯海,被烟花炸得忽明忽暗的夜,程续仰视夜空的侧脸,印在这斑驳的夜色里,像极了他的梦境。 周泽微微有点痴了,没痴几秒,一旁的人冷冷问道:”我的脸比烟花好看?” 不是第一次被抓到了,周泽的脸皮明显比之前厚了,脸不红心不跳地讪讪然扭过头去。 人的心都是贪婪的,周泽从前只想偷偷摸摸地喜欢这个人,慢慢竟也会萌生出想要试探的念头,但细想,试探最坏的结果却是自己无法接受的,又手举理智的大锤,将心里那些疯狂的念头摁平了。 …… 这一趟就像一场悠长的梦,没有惊心动魄,来不及细水长流,便也要醒来了。 程续送周泽到机场,公交倒地铁,甚至在安检排队期间两人都一直沉默着,周泽是因为离愁,他暗自期待,也许程续也是。 临近安检口,程续在身旁看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周泽顿足,他说道: “今后别来了!” 周泽愕然,转瞬眼眶就被大起大落的情绪逼红了,他不是容易哭的人,所有痛哭的,想哭的场景都给了这个人。 他转身抬脚要走,生怕这一刻就现了原形,狼狈的,不堪的原形。 程续拽住他的胳膊,长长叹口气,又说道:“不是你想的意思,接下来的时间紧迫,好好学习,出来一趟耽误事儿。” …… 程续离开江中前,柳琪找到他,留给他一本素描本,还有一句话—— 周泽这小子喜欢你,走火入魔的那种… 还有我。 …… 素描本上除了他,以及寥寥几幅几人的日常,剩下全是周泽默默注视他的样子。 透过柳琪的画笔,他眼里的爱慕、渴望、压抑、委屈,分毫毕现。 她早已看透周泽,只是没有点破他而已。 ----
第25章 命运无所不能 这一年半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美国雷曼公司破产导致全球金融危机。 听起来似乎和周泽等人没有一毛钱关系,直到新闻、报纸开始大规模报道: 因为美国次贷危机导致地产及附属行业的急剧动荡,使得很多这些年习惯高杠杆运行的企业濒临破产…“星美国际”的实际控制人因庞大的债务无法兑付,目前处在失联状态。 和“星美国际”实际负责人一起消失的还有汪涛。 而和汪涛一起消失的,是张文静的公主梦。 人人都觉得她是高不可攀的小公主,事实上,只有在汪涛面前,她才是公主。 他帮她提书包,帮她做卫生,听她撒癔症,对她唯命是从…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里会没有他。 …… 从来就没有隔夜愁的张文静情绪崩塌了,她无法正常入睡,夜夜在睡梦里哭醒,无数次在周泽面前痛哭流涕。 后来,周泽开始每周陪她看心理医生,前前后后一年,她缓了过来。 有一次看病回来的路上,她坐在车上,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咬牙切齿对周泽说: “他是被父母拽出国躲债去了,又不是死了,等事情过去后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负责帮我打死他。” 话音落下,她又哀哀叹气,用几乎自言自语的音量说道: “算了,他在外面奔波流离,说话也不灵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只要回来了,我一定是要加倍对他好的。” …… 命运之神初露狰狞,时光徐徐磨之,生活从凌乱慌张终究回归平常,高考逼近了。 周泽考得平平,TOP五的综合院校是攀不上了,但之后的都还可以挑,他挑了一所离程续最近的。 一年半过去了,程续送给他的“自我强大论”没有动摇丝毫他在周泽心里的地位。 甚至乎,这隐秘的情感因为这一年半的相隔和汪涛的离去,浸在相思的苦和离别的惧中,隐隐变得更为茁壮了。 …… 周泽没能按计划提前去北京,因为张文静落榜了。 她想服从调配去北京读一个普通本科,但她的父母希望她留在本地补习。 他们认为,按她的基础考个普通的一本是不难的,毕竟她就读的是一个一本率95%的班级,但汪涛离开后的一年她根本没有读书,他们粗暴地认为补一年应该就能找回失去的那一年。 两代人在这件事情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最终竟是周泽把她的工作做通了。 他对她说:“今后汪涛回来了,很有可能是一无所有的,我们都得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成为让他可以仰仗的人。” 他是非常了解张文静的,她爱她的父母,却从未再他们身上得到过确定的回应。 早出晚归的父母,毫无温暖可言的家,几乎没有三口同台的节假日,和每一个被送走的寒暑假,让她对抓在手里自认确定的友情极度在意。 她善良,同情弱者,甚至因为受够了父母这种对她只提供高瞻远瞩的指导从不提供贴身贴心照顾的寡淡感情,生怕自己对朋友给出的关注不够,进而把对象控制到了区区两人。 周泽在江中陪读两个月,直至开学前一天。 …… 到了学校,安顿好以后,周泽给程续打了这一年半以来第一通电话,他紧张得声音都嘶哑了,他说:“我到了。” 程续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寡淡回他:“行,我知道了。” 周泽的心,被他这句毫无温度的回应,从沸反盈天的滚水里毫无过渡地摁进了冰窟窿。 他有一种覥着脸强行往对方身上贴,然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感觉。 …… 周泽对自己和程续的关系有过很多设想,其中最坏的是他有了女友或者更亲密的朋友,没法分身应付自己。 他从未曾设想过,如果程续讨厌自己,他该怎么办? 他从距离程续2000公里的地方来到离他不过两公里开外,但周泽感觉,现在的自己,离他甚至远不止2000公里。 直至十月初,周泽离开学校,去距离市区几十公里开外的地方军训,他没有见到程续。 …… 周泽很少抱怨命运,他这条命是捡来的,虽贱但足够富,没啥值得抱怨的。 但在去军训的路上,混在一车活泼开朗热情洋溢的新生中,他忍不住暗自怀疑:普济众生的老天爷是不是也嫌日子乏味,把他当成了一个调剂品—— 给了他一个极为美貌的母亲,极为富有的父亲,又似乎没给; 给了他一个非常亲密非常可爱的女性朋友,却让他爱上了一个男生; 给了他和这个男生非常亲密,朝夕相处的两年,又让他们几近陌路。 他以为这可能就是全部,他又错了。 …… 军训开始不过第三天,他们的训练营地就开始爆发甲流,3000个新生,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发烧到38度甚至39度。 对于预后良好的甲流,没有人将当时的情形当作一场灾难。 顾及大规模向外界输送高烧学生或引发外界恐慌,校方将部分宿舍楼的顶层用做隔离发烧的学生。 很快,事态就匪夷所思的失控了。 一茬一茬的学生搬去隔离楼,直至将一半的宿舍楼用作隔离还尤为不够,军训彻底停止。 紧接着,疫情就因为一个男生的去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一辆辆的大巴驶进基地将高烧超过38.5度的学生往外拉,家住北京的、甚至周边城市的学生家长闻风而来涌在基地门口。 …… 军训不允许带手机,周泽身边所有人都在四处打听哪儿有电话可以用,想方设法地给家里人报平安,只有周泽面如死灰地躺着。 他大概率是死不了的,不需要找人留什么遗言,也不知道给谁去报什么平安,这世上关心他的人就那么两丁,但也不会细致到关心他的军训生活。 他难免不想到程续,想到时,心里竟闪过一个非常幼稚的念头——要是自己死了,他会不会因为没在军训前找自己而懊恼一辈子。 辅导员开始叫下一批上车的学生名单,周泽和几十个被点到名字的新生一起,相互搀扶着排队坐上车。 大巴擦着夜色缓缓驶到基地的大门,门卫拉起栅栏的刹那,一群家长冲上来围着车喊自己孩子的名字。 军训营地处偏僻郊区,放眼出去全是废物的厂房和连绵不断的高压线杆,再掺上这初秋傍晚的凄风薄雾以及周遭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现场倒是有几分灾难片里的末世感。 但身处其中的人可能就没有了联想和观赏的心情。 周泽本就高烧,再加上对这种或恐慌或激动的情绪毫无参与感,无精打采地趴在扶手上。 不过转瞬间,他弯曲成弓形的脊背被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一瞬就激得立了起来——他听到了程续的声音。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他仓皇将头探出窗外,看到那个人…… ----
第26章 开始被垂青 哪怕夜色如此晦暗,周泽也一眼就看到了挤在一群中年人中的程续,他正神色焦虑地挨个窗户找人。 朝夕相处两年,再加上前前后后两人一起面对那么多事,他见过程续冷漠的样子,见过他悲伤的样子,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但焦虑的样子,这是第一次。 周泽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应他。 现在,他俨然已是这场灾难剧里的主角之一。 …… 程续朝他的方向挤过来,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他布满忧色的脸已赫然在跟前。 一年半的日思夜想,一个多月的悲观无措,此时此刻的相逢于周泽奄奄一息的心来说不亚于绝处逢生。 他又晕又胀的脑子里变戏法似地涌上了两个很不和谐的念头—— 一个是:哪怕现在死掉,也没什么遗憾了。 另一个很快追了上来:可惜,临死,我连他的手都没拉过。 深知自己虽然头晕得要命,但离死到临头还远得很,所以周泽肯定是不敢作死地去摸程续的手的,他只是非常俗套地扔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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