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辅海担心他晚上偷偷玩手机,说明天出去的时候会放在沙发上。徐之宁终于忍不住反抗了几句,手语力度打得有如捶破谣言的铁锤,“你说的一点也不科学,手机没有辐射,我拿着也不会有事。” 徐辅海只是搪塞他:“小孩子懂什么,去睡觉。” 徐之宁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睡衣下挺起的肚子,要表达的东西不言而喻。 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 徐辅海拍拍他的头,久违地用宁宁语叫了他一声“宁宁”。 “不是小孩了,我知道。宁宁,明天等爸爸回来。” 徐之宁的注意力被他比划的“宁宁”吸引走了,点点头,转身要回房间,打开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爸爸还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看着他。 徐之宁感到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欠爸爸一个“谢谢”。他离开伏州来到这里举目无亲,越临近预产期他其实越害怕,他很感谢爸爸是第一个找到他的人。 徐之宁抿唇,眼神柔和,轻而郑重地比划道:“爸爸,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别想太多,爸爸以后也会陪在你身边的。”徐辅海回复,又挥手让他早点进去休息。 “嗯,晚安,爸爸。” 徐之宁回房躺上床,不一会儿就熟睡,入了梦乡。 孕期的梦杂乱无章,这天夜里他又陷入了记忆的泥潭。 红色、蓝色、红色、蓝色,闪烁着,抓住了他全部的视线,让他觉得眼睛里“挤得慌”。 在这之前,徐之宁还在房间里画画,画之前吃过的红糖馒头,因为他很饿,他已经忘记了爸爸上一次回来给他饭吃是什么时候。之后不久,穿着制服的阿姨叔叔闯进家里,他们神色严肃,看到他表情就变得异常惊愕。看着一群人忽然围住自己,徐之宁感到害怕,是因为自己听不见敲门声没给这些人开门吗? 他们的嘴一直在一开一合,像是要吃人,小徐之宁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最后他们弄清楚了一件事,便打电话通知了其他警员。 会手语的女警很快赶到,她先安抚徐之宁的情绪,做了个简单的手语“对不起”试探徐之宁看不看得懂。徐之宁看到她比划忽然就变得很激动,挥舞着双手做了很多动作,但都没有实在意义,女警完全看不明白。 没办法,警察只能先把他带上回到所里。 徐之宁跑不掉,只觉得他们开的车子十分刺眼。尤其是那红光,逐渐充斥了他的全部视野,那天起他的世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赤色。 回到所里,警察们给他买了饭,徐之宁再害怕也没得选,他真的很饿,饿到了忘了爸爸教的吃饭规矩,几乎是把脸埋在饭菜里直接刨。 那些警察看了都拧起眉头,哪怕知道他听不见,还是下意识窃窃私语地讨论。 听不见,又不会说话,跟了这样一个父亲,不就是现实版的“狼孩”? 徐辅海已经没有双亲,进去了以后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找谁收养呢? 但是徐之宁的视角听不到这些,他只记得那天的饭很好吃,吃完还有一个阿姨给他削了一个苹果,他有好好表示“谢谢”,但是她好像没看懂。 等他再见到爸爸,他已经在福利院和特殊学校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了。爸爸和他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头发剃光,脸色看上去生病了一样。徐之宁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练字本给他看,从第一页到第八页,表示自己已经在学写数字了。 爸爸没说什么,只是用宁宁语告诉他,“要好好吃饭,好好……” 徐辅海顿住了,他没和徐之宁约定过“学习”的动作,他也不知道怎么表示。 这小呆瓜,听不见又不会说,连偷东西的营生都做不好,估计长大以后只能上街乞讨,难不成还进学校当老师吗? 徐辅海只好再重复一遍:“好好吃饭。” 等徐之宁练习汉字有一年多了,徐辅海也学好了手语,两人终于能够正常交流的时候,却都没了话说。 徐之宁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进的监狱——偷窃,并且过失致人死亡。 以往那些不懂事时期被徐辅海带着一起做的“恶行”也演化成了最强烈的羞耻心,给他落下了自卑自轻的病根。 后来每次探监,徐之宁对爸爸用手语说的最多的就只是:“爸爸,我等你回来,以后不要再偷,不要再骗了。” 他却好似忘了,偷和骗也是爸爸顽固的病根。
第27章 【.】 乱七八糟的梦扰得徐之宁休息不好,清早起来胸闷得很,徐之宁坐起来缓了好几口气。像是要和他道早安,徐之宁从腹部感受到了微小的震动,他惊喜地把手放在肚皮上,感受回应似的轻微跳动。 和宝宝简单互动了一会儿,徐之宁就正式起床了。孕期健忘,他哪怕是起了身,都还要缓半天整理行程。昨天医院给开了三天的针剂,今明两天他都要继续去医院注射。爸爸说过他要去兼职,那今天就只有自己去。 这三天打完针还要继续检查,依情况继续开针剂。徐之宁叹口气,又是一大笔开销。他轻轻拍拍肚子,给自己信心也给宝宝信心。 辛苦就辛苦点吧,我不会放弃你的。 整理好行程,徐之宁踱步到厕所洗漱,顺便在厕所把血糖测了,心里估算着今天三餐只能摄入多少的糖分。出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徐辅海的房间,房门紧闭,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没起。 徐之宁收拾好自己,从厨房拿上全麦面包,顺便把沙发上的手机带上就出门了。 在注射室待了漫长的一个上午,徐之宁离开医院,边走边给爸爸发消息问他吃饭了没有。一直到他回了家,徐辅海都没有回他消息。 想起爸爸说他出门前会做好菜放在冰箱,徐之宁满怀期待地打开冰箱,但入眼的只有未经加工的原始食材。拿起一袋茄子,上面还贴着超市的价签,徐之宁仔细一看,打签日期是两天前。 徐之宁心里闪过一丝疑惑,爸爸不是说他昨天去买的菜吗? 手机发出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依旧没有回应,徐之宁试探地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等了一分钟,无人接听。 徐辅海的房门如他出门时紧闭,徐之宁去敲了敲他的房门,静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回应,他便直接开门。 抬眼一看,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床榻收拾得很整齐,似乎没人睡过。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出的门,徐之宁又疑惑地把门关上。 他回到客厅,发现茶几上放着自己的储蓄卡。 有一个惊恐不安的猜测在他心里发芽。 徐之宁又折返回徐辅海的房间,找了一圈,房间干净得不可思议。 他给爸爸买的衣服,买的新皮包全都不见了,就像是……他准备好不再回来了。 徐之宁浑身定住,感到被一股电流击穿了一样,反应过来以后,他慌乱地打开手机开始查询储蓄卡余额,希望事情不要像他猜想的一样糟糕。 手机银行显示的数据清清楚楚,里面只剩下几百块钱。一查流水,里面本该有的钱全部在这一个月以内陆陆续续在ATM以现金的形式取走了。 徐之宁不敢置信,徐辅海再一次将他抛弃了! 亲生父亲出狱以后找到自己,花言巧语地骗他,演了一出天衣无缝的大戏,卷走了他的积蓄。 徐辅海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需要用钱,吃药需要钱,打针需要钱,吃饭需要钱,房租水电需要钱,更别说只剩十几周的预产期! 徐之宁第一反应是报警,他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着急忙慌地就穿鞋去了派出所。 眉儿街派出所没有人会手语,即使有听译机,徐之宁也花了一个下午才让警察明白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告诉他,徐辅海的盗窃金额已经达到了量刑标准,如果他确定报警立案,那么抓获徐辅海以后他会重新入狱。如果近亲属选择谅解,那么就不会判刑,他们也不会受理。毕竟是亲生父亲,警察希望徐之宁考虑好再做决定。 徐之宁没吃午饭,在派出所坐了一下午,现在已经开始有些头晕。他鲜少有怒不可遏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能忍就忍,但此刻他却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摸了摸肚子,在纸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了一段话给警察。 “我不会原谅他,因为我也是我的孩子的亲生父亲。” 口口声声说着一切为了小外孙的人,卷走了孩子的奶粉钱。如果徐辅海骗的只是自己,那么徐之宁只会难过在一番挣扎下最后选择原谅他;但是徐辅海卷走的是他用来照顾宝宝的钱,这一点,他绝对不会退让。 警察受理案件,开始调取监控。但是眉儿街不像伏州那么发达,监控系统并不完善,而且徐辅海像是计划已久,第二天徐之宁再来所里,警察说暂时丢了线索,但是徐辅海的信息已经在公安系统挂网,相信不久就能捉拿归案。 警察让徐之宁等待,但是徐之宁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再过几天他就又要去医院复查了,到时候又是一笔开销,但是他根本拿不出来。 他早就把家里翻遍了,徐辅海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卡里剩下的几百块,狠心到没给他留下一点现金。 这样一想,那什么手机有辐射怀孕的人不能玩,都是他的借口。徐辅海多精明,知道ATM取钱银行会发消息提醒,凭着这个借口瞒下了自己的恶行,而徐之宁居然现在才察觉。还有“赶走”鲁阿姨也是,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下进行。 这一个多月徐辅海那些温情的举动现在看来都别有用心,尤其是最后那声“宁宁”像是逼他吃下了别人嚼丢的口香糖一样恶心。 再次从派出所回来,徐之宁在沙发呆坐到半夜,一点一点回想细节,心越想越寒。作为听障他没少吃过亏,最寒心的,是被至亲算计。 但他不再是小时候的自己,明白哭泣无济于事,作为父亲,他必须照顾好他自己的小孩。 想到这,徐之宁不安地捏紧了袖子。如果是季丞川的话,他一定会有办法照顾好宝宝。但是徐之宁不敢赌,他也有丑陋的私心,他怕季家抱走他的宝宝,从此他们不再有见面的机会。 可是他也担心,仅凭自己能不能照顾好宝宝。如果宝宝像他一样听不见,他们俩必须找到新的更适合听障生活的环境,他要宝宝听不见也会说话;但如果宝宝是健听,他就要让他在声音的世界里长大,最好有一个人来教他说话。 不管哪种选择,他都需要钱。 他不是徐辅海,哪怕饿死他也不会去偷去骗去抢。 残联每个月发的补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没时间消沉,他得尽快找到工作。 时间在徐之宁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紧迫了起来,但在季丞川那里,每一分每一秒都似将要凝固一样缓慢的流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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