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簌簌一声,刚才还在和我说话的白水鹜人不见了。 过了整整五秒,我的大脑才清晰认识到这件事。 他掉下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山难。 作者有话说: 再次点题。 鹜人:我先。遇险也好,被救援也好,都是我先。 韩峥:心情复杂。 糖浆:……喂。
第79章 东京篇(七) 禹山山出事那次, 何棠江就曾经有想过。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猝不及防。你永远不会知道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人,下一秒会不会在你面前失去气息。 “喂!” 看见白水鹜人掉下去的那一瞬间, 何棠江紧张到忘记一切, 几乎是扑到崖壁便, 然而他没有见到预想中的血淋淋的场面, 而只看到了一个冒着白烟的溶洞。 看来白水鹜人是掉进这个溶洞里去了,现在就不知道这个溶洞有多深,掉进去的人是否还有意识。 “白水鹜人!听见吗,听见就喊一声,白水鹜人!” “……不要那么嚷嚷。” 令人意外的是,他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我能听见。”白水鹜人的声音从溶洞里传来,听声音,离得他并不远。 “那你待着别动, 我下去救你!” 何棠江说着, 就准备爬下溶洞。 “别过来!”白水鹜人警告的声音传过来, “你下来之后, 我们两个人怎么上去?这边溶洞的洞口,你一个人是带不了两个人上去的。” “可是你……” “我们都没有带攀岩的工具,很难从几乎垂直的崖壁上爬上去。”白水鹜人的声音, 这个时候听起来还很冷静, “另外,我脚刚才摔下来时扭伤了, 用不了力。” “那怎么办, 手机呢, 打电话呼叫救援……”何棠江在自己身上翻找了一会, 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 出发之前,组织方的工作人员说为了防止作弊,将他们身上的手机都收走了,只发了一个短距离通讯用的对讲机。 对讲机!还有对讲机! 何棠江从怀里掏出对讲机。 “喂,有人吗,我们这里有人受伤了!呼叫救援,有人听见吗?” 他这么连续呼叫了十几遍,对讲机里除了呲呲的电磁声,再没有其他回复传来。 “没用的。”溶洞下的白水鹜人说,“对讲机接收信号的范围是五百米内,这个时间点,其他登山者应该都已经爬到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度了,你在这里是叫不到人的。” 何棠江突然有点沮丧,又有点好笑,“你这是怪我爬的太慢,落下大部队了吗?” “不,你要是和其他人一样先爬上去了,那么我现在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白水鹜人冷静地分析道,“最好的方法是,你下山走到对讲机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将情况告诉工作人员,等他们派人来救我。” “嗯。” “不过这样一来,你肯定无法登顶。这次的测试,你就注定被淘汰了。” 何棠江一愣道:“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做什么,淘汰就淘汰呗,不就是一次开山仪式?” “你们领队没有告诉你吗?”白水鹜人带着点惊讶的口吻反问,“这是挑选国际登山队的资格测试。” “什么?!”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何棠江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跳起来。 “国际登山队是什么意思?” “果然你们还被蒙在鼓里,李先生真是一位恪守承诺的人。虽然说好要事先隐瞒,可现在不知道这件事的估计只有你们中国代表了吧。”白水鹜人说,“你以为这一次亚洲登山协会组织的活动只是一次单纯的交流会?这次交流会的结果,决定着明年国际登山队的成员选拔。” 何棠江蹙眉,“我不明白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在这里救了我,中国队就会失去一个青年成员入选国际队的选拔资格。而失去这个名额,来年的国际联合攀登活动上你们就会处于弱势。怎么,你们国家登山界还没有就此展开特训吗?” 何棠江想起有几次去怀柔国家训练基地时,看到的正在训练的国家登山队的成员们,以及外界隐隐传来的又一次要搞多国联合大动作的风声,突然明白了白水鹜人话里的意思。 “那你呢?” 何棠江的反问,让白水鹜人有些意外。 “你在这里受伤,等待救援,作为日本代表也会失去资格吧,你就不担心自己?话说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富士山遇险,作为一个日本人,你应该对富士山并不陌生吧。” 白水鹜人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低低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的测试并不是攀登富士山。”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大声点!” 从白水鹜人现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的只有溶洞上方刺眼的阳光,以及一个隐约的黑影。他的耳边充斥着溶洞深处水流潺潺流动的声音,甚至是更深处岩浆滚动的声音,当然,后者只是他的错觉,这座山麓里即便还有活跃的岩浆,也绝对在极深的地壳之下。 只是在这一刻,白水鹜人真的有一种错觉,他真的处在绝境之中,而他的同伴除了在上方徒劳地喊着他的名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体力告竭、绝望地死去——就像他祖父的妹妹,白水丽子那样。 白水鹜人心脏怃然收紧,那种空气几乎要被从肺部里生生挤压出来的死亡的压迫感,让他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呼吸。他仿佛正处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峰之上,掉落在十几米深的冰缝之中,除了狭窄的缝隙可以窥见头顶的一丝天空之外,等待他的就只有寒冷与死亡。 【鹜人。你的训练还不足够。你并没有克服对雪山的恐惧。】 【爷爷,您在开玩笑吗?我没有恐惧。】 【那么,你能接受死亡吗?接受自己的死亡,接受亲人的死亡,你能做到吗,鹜人。】 白水鹜人曾经以为自己能做到,在他送走安享晚年的祖父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是不畏惧死亡的。可直到父母遭遇车祸双双过世的噩耗突然降临,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死亡。 它不是那么温柔的事物,它不会计算好了时间,等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姗姗而来,它会选择最恶劣,你最无防备的时机来临,一举击溃你的心理防线! 死亡,是能夺走你所挚爱的人生命的东西。那一刻,白水鹜人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登山的毫不畏惧,其实是一种无知。 真正了解山的人,同样了解山可能带给他们的危险,而不是自以为危险决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真正勇敢的人,是能在危险降临的时刻,做好保护自己和同伴准备的人! 可白水鹜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登山技术的确优秀,优秀到让他至今都没有遇到过足以威胁生命的登山事故,可是同样的,他的心理防线也十分薄弱,一旦遇上危险,可能就无法自救。 “既强大又脆弱。”在父母去世后,照顾白水鹜人的老师曾这么感叹,“鹜人你现在,还没有锻炼出真正能够去攀登高峰的心呢。登山最需要的不是技术,而是一颗坚毅的心啊。” 那时的白水鹜人无法反驳。 “不过这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都会遇到的问题。我记得我有一位中国的朋友,他认识的一个年轻人也和你有同样的问题。不过,他比你更严重。他看似已经克服了恐惧,其实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登山,才是最危险的。” 白水鹜人有些羡慕老师口中的那个人,能够心无旁骛,不在乎一切地攀登高峰。 老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理,又告诫道:“白水,你的性命是你父母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可不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做那么危险的事。” “我知道了,老师。” 我真的不知道啊,老师。怎么做才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才能在吞噬了亲人的山峰里,坦然面对高山的危险? “喂,白水鹜人!喂!” 上面聒噪的声音,将白水鹜人从回忆中唤醒。他耳边的所有声音一下子都消退,只留下风声淡淡回荡,想起自己这次考核的目标,以及被赋予的任务,白水鹜人再次开口。 “何君,有亲人在山峰上过世吗?”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何棠江那边没有听清,迟迟没有回音。 白水鹜人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我的一位从未谋面的亲人,永远地留在了雪山之上。或许你听过那座山的名字,那是你们中国的山峰——博格达峰。” 何棠江张了张嘴,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在白水鹜人突兀地问上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现在听到博格达峰的名字,更是错愕。那不是他原本计划在今年暑假攀登的山峰吗? 白水鹜人的亲人,在那座山峰上去世了? “那是我祖父的亲生妹妹,在上个世纪跟随日本登山队去攀登博格达峰,然而在下撤的过程中,她不幸滑进了冰缝。”白水鹜人声音平淡,听不出他的感情,“听说,她摔下去的时候还是意识清醒的,但是同组的其他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能将她救上来的方法,只能先行撤退。” 何棠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在从爷爷那听到这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那些队员撤退的时候,她还是有意识的,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下,被一个人留在雪山之上。那是什么感受?” 白水鹜人抬头看向头顶刺眼的日光。 “何君,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留在那里救她吗?” 是浪费时间陪伴一个早晚会丧命的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抛下同伴撤走。在高山之上,几乎每一个遇险的登山团队都会遇到类似的抉择。 选择留下,可能会和同伴一起送命,选择见死不救,接下来的一生可能都无法坦然地活着。 你会怎么做呢? 白水鹜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到头顶一连串簌簌的声响。不一会,一个人从上面滑下来,大咧咧地坐到他面前。 “上面风太大,听不清你说什么,现在好了。对了,你的脚还好吧?” 白水鹜人愣了许久,突然捧腹哈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才似乎笑够了,捂着脸道。 “你是笨蛋吗?” 何棠江额角跳了跳,“别以为我听不懂日语,笨蛋两个字我还是听得懂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下来?” “首先,富士山的海拔决定了它本身就没有多大危险。即便我下来了,迟早也会有工作人员找到失踪的我们,而如果我不下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东想西想,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那如果是在K2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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