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忙,就先回来了。”钟翊把手里还透着温热的纸袋递给林瑧,习惯性地抿起薄唇,“给你带的早餐,要遛狗吗?我刚好晨跑。” “遛狗”这个词触发了罗威纳的人来疯开关,本来夹在两人腿间的大黑狗突然回头爆冲,把地板划出尖锐的“滋啦”声,兴奋地在储物柜里翻找自己的狗绳与背带。 林瑧把空着的那只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没有接早餐袋。眉头轻轻压下,有些生气又无奈地看着钟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两个人在玄关处默默地站着,也没多久,大约狗还没找到绳,林瑧还没到耐心告罄要赶人,钟翊暂时还能用毕生的自制力忍住不再上前一步,直到无人在意的客房浴室门轻轻打开了。 “瑧瑧,我能随便在你衣柜找一套衣服穿吗?”严博清赤着身体,单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浴袍,面膜刚刚揭下,头发没吹,头顶着一块毛巾,裸露的前胸和小腿上还挂着水珠,大喇喇地走到了客厅中间。 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睡莲香味,那是林瑧同款的洗发水香,阿姨在采购客房用品时参考了主卧的日用品清单,所以现在也出现在了严博清的身上。 严博清被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林瑧情人节当天下午被VTEL的钟总拉去出差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人都回来了还大清早追到家里,怎么也不太正常吧。 偌大的平层里空气寂静得跟死了一样,只有罗威纳在远处储物柜里呼哧带喘地开抽屉。严博清尴尬讪笑了两声,见玄关里的两个人都在看自己,开口尬聊:“你们现在上班还挺卷的哈,8点不到就要开工了?” 三个人里林瑧脸色恢复得比较快,他懒得多看严博清一眼,再次转过身对着钟翊,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早餐就不用了,狗我上班之前送回静园,也不劳钟总费心。” 他音质原本就玉质一般清,冷着嗓子说话便听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碎玉一般能切肤割心。 钟翊其实在见到严博清的第一秒后就挪开了目光,林瑧亲口承认过的男朋友,穿着浴袍出现在他家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安慰自己正常,耳鸣的嗡响刚好也可以不去听林瑧冷漠的回答。 他手指在纸袋的挂绳上用力绞紧,脚步微动,努力想让自己麻痹的四肢充血回温,但骤然紧缩的心脏好像刻意罢工停摆一般不愿回弹。纸袋砸在地上,钟翊在缺氧的大脑与紊乱的心悸中,闭眼脱力摔了下去。 玄关没有垫地毯,但钟翊也没摔疼,昏迷之前最后的知觉,是额头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以及林瑧惊惶失措叫他名字的声音,不是刚才冷冰冰的“钟总”,而是“钟翊”。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人直挺挺摔在林瑧怀里,和林瑧一起吓坏了的还有严博清。 小严少今天过的真是一脑浆子糨糊,喝了通宵的大酒来林瑧家里喂狗顺便蹭个觉,没想到一分钟都没睡着,先被房子主人踹起来,又叫救护车,这会儿酒还没醒透呢就在医院里给陌生人签单缴费。 救护车只让一个人上,林瑧跟车,他还得自己打车过来。仁安医院是严家的产业,安排私人VIP病房当然是走严少的关系最快。 严博清认命地办好手续,走过护士台的时候还有心思多嘴问了句:“今天心外的方主任在吗?” 这里是内科住院病房,虽然离心外只有一层间隔,但年轻护士哪里知道心外主任的排班,笑嘻嘻地回:“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心外科?” 严博清也就嘴上撩闲,没当真,笑着摇摇头,“别了,VIP3号房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 小护士翻着病例板,“还好,不是太严重。应该是疲劳过度导致的高烧惊厥,我们主任亲自去看了,暂时没有危险。” 少爷在女孩子面前没架子,VIP病房也不忙,严博清来这么一小会儿,忙来忙去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地叫,已经和早班的护士混熟了。护士看着病房的方向有点好奇,大着胆子问了:“严少,V3住的那个帅哥是谁啊?好年轻,像个明星。送他来的那个也好看,刚才我过去输液,看他坐在边上眼睛都红了,美得我差点拿手机偷拍。” 严博清挥挥手,企图挥掉护士台几个小姐妹眼里的粉色泡泡,“别拍了,人家有对象。” 严博清再迟钝也是个gay,在刚才林瑧抱着人瘫坐在地上,抖着嗓子让自己打120的时候就猜到钟翊和林瑧的关系了。 严博清本来就喝大了,手机洗澡之前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在客厅沙发地毯上扫了一圈没看见,林瑧就急得眼泪汪汪的,恨不得拿眼神把他活剐了。 他发誓认识林瑧早已满三年,那一刻是他见过林大小姐最失态的瞬间。 严博清疯了,“不是,你自己的手机呢?” 林瑧这才回过劲来,一只手抱着人叫名字企图把人拍醒,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花了好几个吐息才冷静下来,指使严博清:“在衣帽间门口,密码109101,让你们家的救护车来。” 严博清打开病房门的时候,病床上的人还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林瑧倒是已经冷静多了,拉了一把帆布靠背椅在病床边,穿着单薄的衬衫裤子,翘腿抱臂坐着,光看背影跟个大爷似的。 “怎么样,还没醒?” 林瑧没看他,摇摇头,“刚刚输液的时候醒了一会儿,现在睡下了。” “行。”这么闹了一番,严博清也不困了,他也拖了把椅子过来,在林瑧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他就是你那罗威纳的爹?” 林瑧睫毛颤了颤,不吭声,在严博清眼里这就是不否认的意思了。 八卦的人继续追问:“你们情人节吵架了?当时骗人家说我是你男朋友,今天还把人气晕了,你蛮厉害的。” 林瑧这下吭声了,“没吵,跟锯嘴葫芦吵个屁啊。” “没吵那就是要复合咯?我一看你就是个吃回头草的好苗子。” 林瑧轻轻呲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下,头稍稍一歪,目光静静落在钟翊苍白安静的脸上,“又没分过,怎么就是回头草了?” “……”严博清被他秀得无话可说了,两人沉默了半晌,林瑧松了手臂,微微倾身,摸了摸钟翊输液的那只手,冰凉的。 他把被子往钟翊手上盖了盖,又自己双手都探进去握住,声音淡淡的:“但有时候被他气狠了,也是真想踹了他。” 严博清嗤笑一声,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很明显,毫不留情地讽刺林瑧:“得了吧,你家里有监控吗?要不等你下去翻翻客厅的监控看看你刚才那样子,Jack沉他妈大西洋底的时候Rose脸色都没你难看。” “……” 这次轮到林瑧说不出话了。他感觉到钟翊的手背在慢慢回温,皮肤摸起来没有自己的光滑,经络和筋骨明显,骨节突出,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曾经可以把林瑧两只手一起抓住,难以挣脱。 严博清没注意林瑧的动作,满脑子都是回忆与问号,“咱俩第一次去网球馆打球的时候,我说一起来一局你不接,我当时还挺上火的。结果你私教跟我说你只和一个非教练的人打球,不会就是他吧?” 林瑧笑,想起有一次约了钟翊上课,地点还是网球馆,钟翊总是提前来很早,那天私教打一半肚子疼请假了,所以自己逼着钟翊陪练了半小时发球。 他眼尾弯了弯,嘴硬不肯承认:“那算个头的打球,我当幼教而已。” “他不会打你都要教他打,我维港U18青年组冠军你死活不肯跟我打,你也太恋爱脑了吧?” 林瑧在被子下面肆无忌惮地捏着钟翊的指节玩儿,和严博清斗嘴:“出走半生归来仍是U18冠军,成年组冠军为什么不拿,是不想要吗?” 严博清被气地轻轻踢了林瑧的椅子腿一脚,警告他:“你现在跟我注意言辞,要不然我今天就跟林董告状说你早有对象,脚踏两只船欺骗我感情。” 林瑧胜券在握地回怼:“林董要是知道我对象是他不是你,今天就得回林家祖祠烧高香。” “不是,我就纳闷了,又没有家长反对又没有感情问题,那你俩在这儿演什么《情深深雨蒙蒙》呢?分不分合不合的,不累吗?” “你阅片范围挺广的,琼瑶剧也看?” “少废话,不许岔开话题。” “……”林瑧把自己右手心朝上,从钟翊盖着的手掌下插进去,眼神敛了敛,歪着头犹豫了很久。 说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就像是在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罐头,撬开金属拉环往上拔,需要很用力才能面对打开之后的样子,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多么高深的密辛,无非是自己的一些软肋罢了。 “雏鹰不会飞的时候,你想他飞起来,等他真的跨过碧海青天,你就会担心他不愿意囿于一方天地了,懂吗?” 严博清愣住了,他一个富二代草包,这辈子见过最能飞的鹰也就是他大哥,飞上天还是为了继承他爹的公司,怎么他们的这一方天地还不够大吗,用得上囿这个字? “……不懂,你谈恋爱还是养儿子呢?” “草。”林瑧被他气笑了,开始赶人:“我纯钟子期对老黄牛弹琴了,滚蛋吧,这里用不上你了。” 老黄牛严博清毫不留恋地走人了,走之前把在林瑧衣帽间里顺的大衣留在了门口的衣杆上,走之前还不忘最后缺一嘴德:“身上这套我穿走了,抵你……抵你家雏鹰的医药费。” 林瑧烦死了,“快滚。” 严博清一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林瑧保持坐姿待了一会儿,口袋里手机却又震动了起来。而且刚才为了不错过医生的回电,他把铃声开的很大。 清脆的卡祖笛音乐在病房响起,林瑧连忙坐直身体,却在抽手的瞬间,藏在被单里的两只手被同时抓住了。 钟翊抓他的手背上还插着针头,林瑧不敢挣脱,目光落回钟翊脸上,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黑色眼睛。 手机铃声很吵,吵得林瑧心脏砰砰跳。 “我……接电话。”他用仅能活动的两根手指轻轻拍了拍钟翊的手,那手便乖乖放开了,只是眼睛依旧盯着他,病恹恹的小狗一样,看起来很可怜。 林瑧坐在椅子上没挪窝,看了一眼来电,是于白济。 于特助几近崩溃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老板,10点了,今天林董要和商务部开会,你忘了?” 林瑧扶额,他今天早上实在过得刺激,真忘了商务部和总裁办的例会时间。手机麦克风被关了,林瑧用眼神寻求了一下钟翊的意见,说:“我今天有个会,你先睡一会儿,我下午再过来。” 钟翊睫毛都没眨一下,他嘴唇有点缺水,泛干开裂,轻声问:“很重要吗?” 林瑧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很重要,事关我的继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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