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在曼哈顿住的是大平层公寓,万圣节来敲门的小孩连电梯都上不了,和住在别墅区的家庭压根不是一个概念。为了不让林瑧失望,他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想起了唯一的一次经历。 “有个同事的女儿,跟着同事来我家取一份资料,那晚好像刚好是万圣节,她问我trick or treat,但是我家里没有糖,所以我给了她一盒客户送的巧克力。” “一整盒吗?” “没开封过。” “什么牌子,好吃吗?” 钟翊低头盯着林瑧好奇的眼睛,他太久没见过林瑧露出小孩子一般兴致盎然的目光。自一月重逢以来,他见到这双眼睛装着的大多都是平静和漫不经心,兼或一些不耐烦、愠怒以及嘲讽。 林瑧此时的情态让钟翊想起他在那个春天走进自己打工冰淇淋店,认真地问钟翊哪种口味的冰淇淋更好吃时露出的漂亮表情。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来着,应该,我不知道。 因为他吃不起自己打工时售卖的昂贵冰淇淋。 “好吃的,我去它们工厂的时候尝过一次。” 林瑧露出一个笑容,问:“巧克力工厂?” 钟翊点头,“我替VTEL收购了那个巧克力品牌,并且我个人持有它5.4%的股份,如果你想尝尝的话,瑞典的工厂随时向你开放。”
第21章 二十一 后半夜林瑧还是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灵堂墙壁的一方窗口已经照进来了蒙蒙亮的鱼肚白,外面的雨也停了。 钟翊不在他身边,林瑧侧脸下面垫着温热的抱枕,地板上终归睡不好,浅浅两三个小时的小憩让他筋骨酸痛,起身的时候有种整条脊椎都错位的感觉。 林瑧揉着脖子,目光在灵堂扫了半圈,然后落在正坐角落的蓝色塑胶凳、捧着手机开会的钟翊身上。 荒唐,林瑧满脑子都被这两个大字占据。 他隐约听见钟翊轻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但音色沉音量又轻,所以听起来并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却又满是上位者的冷静果断。 林瑧听不太清内容,只能分辨出钟翊在说带一点纽约口音的英文,确实,现在是早上6点半,没有哪个国内公司会在这个点开会,除非那个公司总部在纽约。 余光瞟到林瑧走过来,钟翊快速简短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关掉麦克风,然后转头安静地看着林瑧,比刚才开会时的态度更加专注。 钟翊两个通宵未眠的瞳孔依旧清澈黑亮,一点黑眼圈和眼袋都没有,只是白眼球中无可避免的挂了不少红血丝,眼尾也红了一片,染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不甚明显,需要靠的很近才能发现。 他本来就只戴着一侧蓝牙耳机,以免不能及时听到林瑧这边的声响。林瑧走过去摸了摸他没有戴耳机的这一侧耳朵,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乱的头发用手指梳顺了点,问:“你的同事知道你在哪儿开会吗?” 钟翊微微眯眼享受了一会儿林瑧的头部按摩,点头回答:“知道,我昨天给总部打了丧假申请,不过这个会是上周就定好的,延期不了。” 而且,我开着摄像头。钟翊把最后这句话在嘴里含了半晌,还是没说出口。 手机摄像头幅宽小,照不到灵堂正面,钟翊的背景只是一块墙皮脱落的石灰壁,不会吓到参会人员。钟翊是这次会议的发起人,针对VTEL今年在亚洲的启动的第一个收购项目,他需要时刻跟进总部CFO和合作方以及投行的进程。 钟总今天情况特殊,合作方与投行的人不清楚,VTEL的CFO瓦格纳和财务部的同事们却个个心知肚明。 钟翊在VTEL总部本是财务部出身,人缘非常好,以至于今天这个会开得年逾四十壮硕如熊的日耳曼裔硬汉CFO愧疚异常,若不是钟翊坚持说自己可以,并且新加坡投行那边时间实在无法协调,VTEL总部绝不会没人性到这种地步的。 让位高权重至首任亚洲区总的高管在亲爷爷灵堂开跨国线上会议,这要是传出去,VTEL在社媒上可以直接死一次了,瓦格纳毫不怀疑隔壁办公室的CPO能现在冲进来杀了自己。 瓦格纳今天整场会都开得有些焦灼,全神贯注地想速战速决,根本不敢多看钟翊一眼,怕看一次自己良心被谴责一次。 他不看屏幕,但有别人看。 钟翊关掉麦克风后不久,投行那边开始做风险测评。会议界面十几个人物方格,钟翊在毫不起眼地最角落。 但当他的镜头里出现另一个人的手时,瓦格纳的手机被私人聊天软件的信息提醒震动到差点炸掉。 VTEL总部的人为了配合海外团队,虽然坐在会议室里,但有人均面前摆着一台电脑,开着独立摄像头。 这样就很方便在会议桌下拿手机聊天,瓦格纳原本全屏了投行那边发来的报告,被手机震得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他们部门的私下群聊,这会儿几个人为了速打,满屏缩写。 ——钟先生那边还有别人! ——fucking Jesus,我看见了,有手在摸他脸! ——既然是葬礼有人在挺正常的吧? ——不是葬礼,是灵堂! ——emmm……他妈妈? ——需要我提醒你吗,Z说过他没有双亲,我们出差去欧洲,巴塞罗那的亡灵节,去年 ——sry,我想起来了 ——等等,手还在动 ——Z牵手了 ——还亲了手 ——天呐,Z,他的眼神看得我都要心碎了 ——这么小的屏幕你怎么看见眼神的? ——这是他女朋友? ——你怎么敢假定是女性? ——ok,我的错,求你别截图发邮件让老板炒我鱿鱼 ——guys,老板在群里。 最后这句是CFO瓦格纳自己发的,他的员工在重要会议期间公然集体低头摸鱼一分钟,简直不把他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瓦格纳一边看消息一边将屏幕调回会议界面,下一秒他灰蓝色的眼珠就差点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三秒后,原本被CFO抓包、已经收好手机眼观鼻鼻观心的VTEL员工们手机同时弹出了一条信息。 有个胆子大的偷偷解锁瞟了一眼,这条信息依旧来自于他们顶头上司: ——这只手如果不是Z的恋爱对象,我把会议室的桌子吃了。 林瑧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远在纽约的VTEL总部CFO当做了赌誓,他睡了一觉刚醒,皮肤还温热着,但钟翊的手脸却一反常态的冰凉。林瑧猜测是因为钟翊熬了太久的夜,是个神仙来了也得气血不足。 林瑧疼得心里泛麻,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所以钟翊拿冰凉的手指抓着他,还把干燥的唇蹭上来的时候,林瑧只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就随他去了。 西南这边家里长辈过世不说“死”字,显得不吉利,只说人“老”了,代指寿终正寝。 按照青河的风俗,人老了要停三天才能下葬,以前身份高点儿的还要停七天,过了头七排场才大,显得儿孙孝顺。阿爷昨日却明说了不想要,他一夜都不想停。 老头儿固执,反复强调自己若是走了,就马上烧成灰,埋回羊山里,好早日魂归故里。 钟翊没完全遂阿爷的愿,但也只守了一晚上灵。 每年到了冬日老的人就多一些,全永安市辖区内就两个正规殡仪火葬场,遗体都得排队火化。 钟翊还是额外掏钱才插上的队,今天焚化炉一开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把阿爷的灵柩拉走了。焚化过程挺快的,钟翊抱着金丝楠木的坛子出来时,才刚到早上九点。 永安这鬼地方穷得很,家里老了人没几个愿意多花钱买些身外物的,林瑧估计这殡仪馆进了一批金丝楠木骨灰盒的货,一年都难得碰上一个钟翊这样眼都不眨就付款的。 林瑧靠在车旁边等着钟翊走过来,刚准备问他下一步葬礼的安排,嘴里的话却被人堵了回去。 “永安前两年和宜川通了高铁,坐高铁一个小时就能到宜川,飞申州的航班我看了一下,下午一点那趟最合适,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帮你订票。” 钟翊语气刻板得仿佛在安排工作,他眼睛垂着,没看林瑧,只虚虚落在自己双手捧着的木盒上,看不清表情。 林瑧差点被这番话气笑了。 今天虽然雨停了,但依旧是多云的天气,山区里空气湿度高,殡仪馆露天停车场的水泥地还湿着。广场上种着成片的小花香槐,季节没到还未开花,只有叶子郁郁葱葱地长着,在阴沉沉的天色里显出几分压抑。 林瑧周身的气压和这天气一样低沉,他不想同钟翊在这样的日子和地方吵架,吐息了几回之后,冷静开口说:“我先送你回青河。” 说完便转身拉开车门,刚要坐进驾驶座,身后却又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钟翊眼睫比刚才垂得更低,鸦羽样的睫毛在黑眼珠里连影子都很难照出来。 “林瑧,你不用可怜我的。” 车门再次“呯”地被摔上,林瑧站定,烦躁地想动手打人,但此时此地又不能,只好踹了一脚轮胎泄愤。 “可怜你?你觉得我吃饱了撑的是吧?”林瑧本来皮肤就白,又许多年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皮肤纤薄的地方都染出一层红来,即便是上次被钟翊压在地上车库里轻薄啃咬的时候,眼尾也没红成这样过。 林瑧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走近他,手搭在阿爷的骨灰盒上,模样似在起誓:“事不过三,从昨天到现在你赶了我三次,我现在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错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 钟翊被他的狠话激得不自觉抖了一下,终于肯抬起眼来,他眼尾也红得不遑多让,看起来像哭过一般。林瑧快气死了,却还得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摸摸他的眼睛。 钟翊读不了林瑧的心,他只能不解地看着林瑧,问他:“不是可怜,那是为什么呢?” 对啊,能为什么呢? 申大每年招收的贫困大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偏偏和我说话,对我好,叫我小狗呢?为什么摸我、抱我、却不肯亲我,同我做爱却又不爱我呢? 钟翊三年前回国看见林瑧和严博清约会的时候,在放弃和等待里纠结了无数个日夜。直到他申请调令,正式回到申州时,在舍不得放弃和不甘于等待之间,能想到最好的方案,竟然还是去当林瑧不能见人的炮友。 可惜林瑧似乎对睡他这件事也不感兴趣了。 林瑧转身走了,没让钟翊送,自己在殡仪馆门口叫了个车去的高铁站。 于白济原本只知道林瑧请了几天的假,并不知道这位少爷去干嘛了,今早前脚刚踏进公司就接到自家老板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帮我订票,从永安市回申州的,越快越好。” 于白济迅速执行,拿起平板打开订票系统,却在输入的时候愣了一下,问:“什么市?哪个永哪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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